黑风寨的清晨,不再是往日的喧嚣与杂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肃杀之气的井然有序。鸡鸣刚过,山寨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不再是成群的闲聊吹牛,而是歪歪扭扭,却努力站直的队列。王山粗犷的嗓门在山谷间回荡,指挥着新老山贼进行最基础的队列操练。“站直了!都给老子站直了!”“没吃饭吗?腿软得跟娘们似的!”他的吼声中气十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陈烬赋予他的权力,也是他自己打出来的威望。几天前,陈烬在聚义厅雷霆手段镇压异己,彻底将黑风寨的权力牢牢攥在手中。新规矩的推行,起初并非没有阻力。一些老油子试图阳奉阴违,将藏匿的物资东挪西藏,以为能瞒天过海。但陈烬的手段比他们想象的更狠,也更直接。两个被抓出来的典型,被毫不留情地砍断了手指,哀嚎声响彻山寨。自那以后,再无人敢挑战新大当家的权威。三天期限一到,各处搜罗上来的物资堆满了聚义厅旁边的几个小山洞,粮食、布匹、铁器,甚至还有一些零散的铜钱和碎银。虽然数量远谈不上丰厚,但集中起来,却也让山寨暂时摆脱了捉襟见肘的窘境。陈烬站在聚义厅外的石阶上,默默注视着下方操练的队伍。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山风带着凉意,吹动他玄色的衣角。他的眼神平静,却又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这几天,他几乎没有合眼。整顿山寨内部,清点物资,安抚人心,规划防御,每一项都需要他亲力亲为。黑风寨就像一艘破旧的大船,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其修补加固,才能抵御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赵志敬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一点,陈烬比谁都清楚。那位看似胆小的县令,实则睚眦必报,更何况这次丢了那么大的脸面。山下的官道,这几日也多了不少探头探脑的“行人”。估计都是县衙的眼线。陈烬冷笑一声,并未立刻派人清剿。他需要让赵志敬知道黑风寨不好惹,但也需要时间。他需要时间将这群乌合之众,真正打造成一支能战的力量。“大当家。”王山结束了一早的晨练,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新来的那批人,底子虽然差,但肯下力气!”“比寨子里那些老油条强多了!”陈烬的目光投向队列后方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新面孔。这几日,陆续有活不下去的流民拖家带口,冒险摸上黑风山,想要寻求一条活路。大乾王朝苛政猛于虎,天灾人祸接连不断。朝廷的赈灾粮,层层盘剥下来,到了百姓手里,连麸糠都见不到多少。易子而食的惨剧,在山下的村镇,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苛捐杂税更是像一把把钝刀子,割在每一个活人的身上。活不下去了,除了铤而走险,还能如何?黑风寨以前名声不显,甚至可以说是恶名昭彰,但至少,这里能给一口吃的。尤其是在陈烬击退边军,又强势整顿山寨之后,黑风寨能“庇护一方”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投奔而来的人,越来越多。短短几天,山寨的人手几乎翻了一番,总数接近五百人。人多了,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处是力量壮大了,坏处是粮食的消耗也急剧增加。刚刚收缴上来的那点物资,根本撑不了多久。“告诉伙房,今天开始,所有人,包括我,伙食减半。”陈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王山脸上的兴奋顿时僵住。“大当家,这……”“弟兄们刚有点盼头,这要是……”陈烬打断他。“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想要活下去,就得有活下去的觉悟。”“告诉他们,省下来的粮食,是为了让他们以后能吃饱,是为了让他们的家人也能有口饭吃。”“更重要的是,让他们记住,每一粒粮食,都来之不易,将来,要靠他们自己用命去挣回来!”王山的喉结动了动,最终用力点头。“是!我明白了!”他转身跑回队伍,将陈烬的命令传达下去。人群中果然引起一阵骚动,不少人面露失望和不满。但很快,在老山贼们的弹压和王山的解释下,骚动渐渐平息。那些新来的流民,经历过真正的绝望,对于仅仅是伙食减半,反应反而没有那么激烈。有口吃的,哪怕只是稀粥,也比在山下饿死强。陈烬看着这一切,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要的,就是这种服从。绝对的服从。只有这样,他才能将这股力量拧成一股绳,去对抗即将到来的风暴。“还有,”陈烬的声音再次响起,传遍整个空地,“从今天起,所有人按能力分组。”“身强力壮,有些拳脚功夫的,编入战兵队,由王山统领,负责操练和守备。”“老弱妇孺,还有一些有手艺的,编入后勤队,负责伙食、缝补、打造修缮兵器。”“任何人不得懈怠,各司其职!”“表现好的,有赏!懈怠偷懒的,严惩不贷!”新的命令再次引起一阵议论,但这次,更多的是期待和跃跃欲试。明确的分工,让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也看到了希望。只要肯干,就能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这对于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流民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诱惑。陈烬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少女身上。那是云清洛的侍女,小环。她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食盒,准备送往后山云清洛的住处。陈烬微微点头示意,小环连忙低下头,快步离开。对于云清洛,陈烬暂时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关注。留下她,一是因为她或许能成为和云家联系的纽带,二是因为,他对这个在危局中依旧能保持冷静的女子,有那么一丝好奇。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山寨的生存。黑风寨在陈烬的铁腕治理下,正发生着脱胎换骨的变化。山寨的名声,也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平阳县周边。有人说黑风寨换了个杀人不眨眼的新当家,手段狠辣。也有人说黑风寨如今规矩森严,不再随意下山劫掠,反而收容流民。各种传言混杂在一起,让黑风寨在附近百姓眼中,变得越发神秘和强大。与此同时,平阳县城,云家府邸。气氛却是一日比一日压抑。书房内,云博远看着账本上触目惊心的赤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赵志敬的报复,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县衙的衙役,三天两头以各种名目上门滋扰。城东的绸缎庄,被诬陷偷税漏税,查封了。城西的粮行,被勒令“配合调查”,暂时关停。就连城外几处田庄的佃户,也被衙役恐吓,不敢再向云家缴纳租子。这分明是要将云家往死路上逼!“老爷,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管家站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再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月,我们云家就要……就要……”云博远猛地一拍桌子,发出沉闷的响声。“够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赵志敬的手段虽然毒辣,但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位县令大人,贪婪而好面子,上次在黑风寨吃了那么大的亏,不把场子找回来,是绝不会罢休的。打压云家,既能泄愤,又能趁机捞取好处,一举两得。“赵志敬这是想逼我就范。”云博远缓缓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他以为,掐断了我们的财路,就能让我们乖乖听话,任他宰割。”管家忧心忡忡。“可是老爷,现在县衙那边步步紧逼,我们……”“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云博远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赵志敬越是逼迫,就越说明他心里没底。”“他怕我们,怕我们和黑风寨真的联手。”管家一愣。“老爷的意思是……”“黑风寨。”云博远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黑风山轮廓。“现在,能帮我们云家度过难关的,恐怕只有他们了。”管家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老爷,那可是土匪窝啊!”“和他们扯上关系,万一……”“没有万一了!”云博远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赵志敬已经把刀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我们还有选择吗?”“黑风寨虽然是匪,但那位新任大当家陈烬,却不是一般人物。”他想起了女儿云清洛之前托人带回来的零星消息。陈烬此人,年纪轻轻,却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更难得的是,似乎颇有远见。击退边军,整合山寨,收容流民,推行新规……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显示出此人的不凡。与虎谋皮,固然危险。但坐以待毙,更是死路一条。“准备一份厚礼,”云博远沉吟片刻,下定决心,“我要亲自去一趟黑风寨。”管家大惊失色。“老爷!万万不可!”“那黑风寨是什么地方?您亲自去,太危险了!”云博远摆了摆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我亲自去,才能显出诚意,也才能探清那位陈大当家的虚实。”“而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清洛还在山上,我也该去看看她了。”见家主心意已决,管家知道再劝无用,只能躬身领命。“是,老爷,我这就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