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内,气氛凝重。王山消化着陈烬的话,脸上兴奋的潮红渐渐褪去,换上了一丝困惑与不解。“大当家,您的意思是…不直接动那个老钱?”陈烬踱步走到洞口边缘,负手而立,望着山外翻滚的云层。“动他?为何要脏了我们的手?”王山喉结滚动,困惑地看向这位心思难测的大当家:“您的意思是…不直接碰那个老钱?”“赵志敬多疑、胆怯,却又极好面子。这样的人,最怕的不是外敌,而是内鬼。”“直接收买老钱,风险太大,也容易留下痕迹。万一失手,反而打草惊蛇。”“但如果,是他自己‘发现’了身边人的‘背叛’呢?”陈烬缓缓转过身,脸上那抹莫测的笑意加深。“一个他最信任的老仆,一个掌管他诸多私密事务的人,暗中与我们勾结…这个念头,只要在他心里生了根,就会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云博远倒吸一口凉气。这比直接收买或暗杀,要狠毒百倍!这是诛心!“可…如何让他相信?”云博远问出了关键。“信任的崩塌,往往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需要一点恰到好处的‘引子’。”陈烬的指节轻轻敲击着石壁。“赵志敬现在是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过度反应。”“我们要做的,就是制造一些‘巧合’,一些看似无意,却能精准戳中他疑心病的‘巧合’。”他看向一直沉默的赵天龙。“二当家,你在平阳县城内,应该还有些眼线吧?”赵天龙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自然有几个不成气候的小角色。”“够了。”陈烬敲击石壁的指节停下,“散布些流言。关于县衙内部,有人与我们暗通款曲。”具体?”赵天龙问,眼底藏着警惕。“要模糊,似是而非。”陈烬语调轻松,“比如,城西废弃瓦窑有人影晃动,疑似县衙中人。”“再比如,有人捡到县衙信笺,上面有奇怪标记,像山寨暗号。”“最好是让消息自己长腿,钻进赵志敬耳朵里。”赵天龙垂下眼帘:“大当家放心。”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目前,他必须配合陈烬。陈烬满意地点头,又转向王山。“王山,你带一队精锐弟兄,潜伏到平阳县城外围。”“记住,是潜伏,不是进攻。我要你们制造一些动静,但绝不能真的暴露。”王山眼睛一亮。“声东击西?”“不完全是。”陈烬摇头,“是施加压力,让他内部的恐慌加剧。”“想象一下,外面山贼袭扰不断,内部又疑似有内鬼…赵志敬会怎么样?”王山咧嘴一笑:“他会疯!”“没错。”陈烬肯定了他的说法,“我要他自己把信任的人推开,自己把自己锁死在那个笼子里。”“云老爷,”陈烬最后看向云博远,“这段时间,帮我留意城内官府和士绅的动向。”云博远郑重拱手:“谨遵大当家吩咐。”计划已定,众人各怀心思,却都明白,一张针对平阳县令赵志敬的无形大网,已经悄然撒下。……平阳县衙,后堂。残羹冷炙散落一地,名贵的瓷器碎片随处可见。赵志敬披头散发,眼眶深陷,布满血丝,哪里还有半分朝廷命官的仪态。他像一头焦躁的野兽,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咒骂着。“反了!都反了!”“刁民!土匪!还有那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门外,衙役们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老仆钱忠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参汤,犹豫着不敢上前。这几天,县令大人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稍有不顺心就打砸怒骂,好几个下人都被他打伤了。“老爷…喝口参汤吧,您都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钱忠小心翼翼地劝道。赵志敬猛地停步,布满血丝的猩红眼睛死死锁住老仆:“喝!喝什么!都要死了!”他狂躁地挥手,滚烫参汤泼了钱忠一身,瓷碗炸裂。赵志敬仿佛未觉,胸膛剧烈起伏,嘶吼:“废物!全是废物!外面的土匪!城里的流言!还有身边的奸细!”他猛然逼近,几乎贴上钱忠的脸,气息带着绝望的疯狂:“老钱!说!是不是你!勾结黑风寨,是不是你!”钱忠魂飞魄散,膝盖一软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闷响,血瞬间渗出:“老爷!冤枉!”“老奴跟了您几十年,忠心耿耿啊!老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明鉴!”赵志敬看着他涕泪横流、额头见血的惨状,眼中的疯狂略微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疑虑和疲惫。这老狗,是真忠心,还是演得太逼真?他挥挥手,声音沙哑如破锣:“滚…”钱忠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赵志敬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插入凌乱的头发,痛苦地呻吟着。他谁也不敢信,谁都觉得可疑。衙役、师爷、护卫,甚至是他刚抬进门没多久的小妾…每个人看他的表情,似乎都带着别样的意味。“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赵志敬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必须走!离开这个鬼地方!”钱忠已经不能信了。难道…要孤身一人?不!不行!他需要护卫!需要人手搬运他的财物!赵志敬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县衙班头,他的远房表侄李五身上。李五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胜在听话,而且沾亲带故,应该…比外人可靠些吧?对!就找他!……夜色如墨。平阳县城外。王山正带着一队黑风寨精锐,正如鬼魅般游弋。他们并不靠近城墙,只是时而在东边制造些声响,扔几支火箭,时而在西边点燃几堆篝火,故布疑阵。城头上的守军被搅得疲于奔命,紧张兮兮。每一次异动,都让他们以为是山贼大举攻城,但每次都只是虚惊一场。可越是这样,守军的神经就绷得越紧,恐惧感也越发强烈。县衙内。刚与李五会面的赵志敬长舒一口气,感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些。只要能逃出去,一切就还有希望。他甚至开始幻想,到了州府,如何添油加醋地状告黑风寨和那些“刁民”,让朝廷派大军来剿灭他们!他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爷!老爷!不好了!”一个衙役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赵志敬心中一紧:“慌什么!出什么事了?”“西…西城门那边…发现…发现了这个!”衙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那是一支黑色的令箭,箭头用红布包裹,上面似乎还浸染着暗红的血迹。令箭的样式,赵志敬认得,那是他私下里交给李五,用作调动他私人护卫的信物!而那红布…是他赏给李五的一块上好绸缎!赵志敬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无数可怕的念头瞬间涌入赵志敬的脑海。“在哪发现的?还有什么?”赵志敬的声音都在发抖。“就…就在西城门哨塔下面…旁边还有打斗的痕迹…好像…好像还有几滴血…”衙役结结巴巴地汇报。完了!全完了!赵志敬彻底崩溃了。这个平阳县,真的成了一个绝地!一个四面楚歌的囚笼!他身边,已经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了!到处都是敌人!到处都是陷阱!“啊——!”赵志敬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猛地拔出墙上挂着的佩剑。“反了!都反了!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些叛徒!”他状若疯魔,挥舞着长剑,在后堂内乱砍乱劈。桌椅、屏风、古玩…顷刻间化为碎片。衙役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整个县衙后院,只剩下赵志敬疯狂的咆哮和器物破碎的声音。……黑风寨,聚义厅。探子将县衙内最新的混乱情况,以及那支“恰好”被发现的令箭,详细禀报给了陈烬。王山听得目瞪口呆。“大当家…那令箭…?”陈烬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李五昨夜秘密出城,想要联络城外他认识的地痞流氓,作为出逃的接应。”“我的人,只是‘帮’他下定了决心,顺便,留下了一点‘纪念品’。”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落在众人耳中,却不啻于惊雷。赵天龙瞳孔骤缩。原来,连李五的动向,都在陈烬的算计之中!从散布流言,到外部袭扰,再到截断赵志敬最后的退路,一步扣一步,精准狠辣!他不仅要逼疯赵志敬,还要让他自己斩断所有的臂助,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云博远身体微微发颤。他现在才真正明白,眼前这个年轻的大当家,究竟有多么可怕。他的手段,已经超出了普通山贼的范畴,更像是一个…玩弄人心的棋手。而平阳县,赵志敬,甚至包括他云家,都只是这盘棋上的棋子。“现在,赵志敬已经彻底疯了。”陈烬放下茶杯,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一个精神崩溃、众叛亲离的县令,守不住平阳县。”“他会自己想办法‘消失’的。”“或者…”陈烬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们‘帮’他消失。”聚义厅内,一片死寂。陈烬站起身,走到洞口。“传令下去。”陈烬的声音在夜风中飘散。“准备接管平阳。”“以…清剿残害百姓之污吏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