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能获此殊荣者,必是关系密切之人。吕氏浅笑回应:“你是炆儿的先生,再多的礼遇,你也是受得起的。”“那位方先生,我也有所耳闻,学问非凡。”“只是我一时未能准备好合适的礼物。”“送老师的东西,万不可草率,随便应付。”“总得花些心思。”“等过些时日,一切都安排妥当,再让人送至方先生处。”“我就指望你们二人,好好教养炆儿,助他一臂之力。”黄子澄躬身作答:“卑职必定全力以赴。”吕氏莞尔:“黄先生品行端正,我自然信任于你。”“适才听他们谈起允熥,这孩子虽非亲生,但其母早逝,我亲眼看着他长大。”吕氏缓步而行,边走边说道:“纵使他如今已羽翼丰满、胆量渐长,可他的脾性,我还是略知一二。”“平日里他向来小心谨慎,甚至可以用怯懦来形容。”“然而现在却变得如此大胆妄为,这其中的缘由,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或许背后还藏着什么秘密。”听到这里,她稍微停顿了一下。“至于凉国公蓝玉,之前与东宫关系亲密,他对那个人的性格,我也颇为熟悉。”“那是一个性子急躁、无法忍受委屈、眼里容不得杂质的人。”“今天发生的事情,无论他有何种想法,凉国公恐怕都不会善罢甘休。”“先生不妨再推波助澜一番,让这件事闹得更凶些。”“到时候,恐怕谁都没办法收场了。”黄子澄躬身施礼道:“吕妃娘娘所言极是,多谢娘娘费心了。”吕氏面带浅笑,说道:“我不过是个妇人,本不该过多干预这些事。”“但炆儿终究是我亲生的孩子。”“他的太子之位一日未定,我就一日不能安心。”她稍作停顿,继续说道:“允熥这孩子,幸亏我从小对他宠爱有加,一手把他拉扯大。”提及朱允熥时,吕氏的自称立刻从“我”变为“本宫”。“虽然不是我生的,但他从小到大,吃穿用度从未亏待过他。”“我对他的关怀,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如今倒好,他竟然全然不顾我的恩情,竟敢与炆儿争夺太子之位。”“我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呢?”说到此处,她眼中充满了怨恨与杀意。“早知道当初在他母亲去世、他还躺在摇篮里的时候,我就该偷偷掐死他。”“神不知鬼不觉。”“也省得今日这般养虎遗患!”黄子澄低头说道:“娘娘心肠仁厚,但他未必懂得感恩。”“争夺大位之事,丝毫不能心慈手软。”吕氏说道:“事到如今,我自是不会再存妇人之仁。”“黄先生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开口。”“只要是有利于炆儿的,能助他登上太子之位、继承父业,我这个当娘的,即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黄子澄连忙说道:“娘娘言重了。”他稍作沉吟,说道:“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今夜必不会安宁。”“献王殿下已经前往宫中搜集消息,想必不久便会返回。”“眼下我们仍需密切关注宫中的动向。”“娘娘可知宫中与您交好的妃嫔是谁?”“若无不便,现下就加快步伐入宫,今晚设法留宿其中,若有消息,也可暗中派人传出来。”吕氏听罢,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道:“还是黄先生考虑得周全,那我即刻进宫。”男子晚间不得滞留后宫。然而吕氏身为女子,倒是可行。宫门闭合之后,人便无法再出入。消息却能通过抛掷物品至宫墙外的方式传出。“多谢娘娘费心。”黄子澄说完便急急离开,赶回吴王府。此时,朱允炆也已回到府邸。“师父,宫中并无消息传来。本王虽未见到皇祖父,但四处打探得知,皇祖父并未给三弟下达旨意,让他去搜查凉国公府。”他心中仍有些郁结。平日里拜见皇祖父时都随意得很。但今日不知何故,老朱直接拒绝了他。说天色已晚,让他早些回去歇息,有事明日再说。朱允炆无可奈何,只能私下向宫里的太监打听,才知晓宫中的状况。出宫之时,便听闻朱允熥率领锦衣卫包围了蓝玉的宅邸,这让他大感意外。此刻见到黄子澄,忙不迭地述说详情。黄子澄踱步徘徊,做出沉思的模样。朱允炆内心焦急,却不敢打扰。忽然,黄子澄停下脚步,猛地回头说道:“陛下不见你,表明陛下不想立刻介入此事。”“陛下或许也是想看看吴王接下来会如何应对,这是陛下对他的一种考验。”“我们决不能让吴王将事情处理妥当。”朱允炆道:“师父所言甚是,我们不能再坐视不理了,师父可已想好对策?”黄子澄道:“不论吴王有何打算,这场火,我们都必须想办法烧得更猛烈。”“方先生如今仍在那边观察情形,速派人告知他,让他设法让凉国公起事。”“若能引发混乱,甚至搭上几条性命,那就更妙了!”“我现在再去联系几位御史言官,让他们今晚赶写奏疏,明早朝会时呈递上去。”“吴王不是打算捉拿凉国公吗?”“我们正好趁势推波助澜,一同参奏。”“凉国公往日作奸犯科之事数不胜数,抢夺蒙古王妃、纵容士兵闯关……诸多罪行,此刻拿出来再合适不过了。”“另外,我们也要同时弹劾吴王。”“未得圣旨便擅自调动锦衣卫,简直是目无法纪!”“再多捏造些别的罪名,一起列举出来。”“他和蓝玉互相争斗,我们不妨一并收拾。”“明日上朝之时,或许就是扳倒他的良机了!”-----------燕王府内。朱棣再次拿起鱼竿垂钓。越是关键的时刻,他越是能够冷静自持。不得不说,这是朱棣的一大长处。尤其擅长忍耐!姚广孝并未继续打坐诵经,而是倚栏眺望远方。微风拂过,宽大的袈裟随风摆动。晚霞余晖洒落,仿佛让他多了几分超然物外、仙风道骨的气质。一名侍卫急匆匆赶来。“禀报殿下,吴王已带领锦衣卫围住了凉国公府,声称要逮捕凉国公。”朱棣回身与姚广孝对视一眼,惊异之情稍纵即逝。朱允熥竟想抓蓝玉,此事怎么看都有些蹊跷。“他是以什么名义呢?”朱棣开口询问。“吴王坚决不肯说明原因,只吩咐锦衣卫听从他的命令行事。”随后,侍卫将朱允熥与蒋瓛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朱棣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没有父皇的旨意,他就敢自行其是,调动一千锦衣卫,公然包围凉国公府,意图抓捕蓝玉。”“我这个侄儿,还真是胆大妄为啊!”他转头问姚广孝:“和尚,你怎么看?”朱棣对姚广孝的称呼向来杂乱无章,有时叫和尚,有时唤大师,完全取决于心情。但这也正说明两人关系密切到无需拘泥于形式,称呼才会这般随意。“殿下,吴王这一手实在高明!”姚广孝不禁击节赞叹。朱棣斜眼看他,带着疑惑与隐隐的嘲讽。“蓝玉在军中的地位何等稳固,就算是皇上的意思要对付他,也得花好几个月精心布局,留有余地。”“可他这样贸然行动,仅凭锦衣卫便直接抓捕,连圣旨都没顾得上请。”“本王实在看不出这有何高妙之处。”“难道一味蛮干、肆意妄为,就是你所说的‘高’?”朱棣将视线移向湖面,看着钓竿上的浮标说道:“他这样冲动行事,只怕明天早朝,弹劾他的奏章就会像雪花一样铺天盖地。”姚广孝哈哈一笑:“他今日当众要求立储,那些弹劾他的奏章还少吗?”“皇上非但没惩处他,反而晋了他的爵位,封他为吴王。”“换了别人,这早已是死路一条。”“但落在他手上,却恰恰化解了我为他设下的难题。”“吴王殿下,比我想的更胜一筹啊!”姚广孝低声赞叹。朱棣怔了一瞬,反问:“化解了我的难题?”他忽然想到什么,脸色陡然阴沉。“没错!”姚广孝点头。“你们告知吴王,皇上欲对付凉国公蓝玉。”“可蓝玉是他母舅,朝中倚赖的重臣之一。”“而吴王又是皇上的嫡孙,无论忠孝,都该站在皇上这边。”“我们出的题目,是让他无论站在哪一方都会陷入困境。”“然而,他给出的答案却是替皇上分忧,尽子孙之孝。”“皇上要对付蓝玉,他就代劳,大义灭亲,先把蓝玉拿下。”“这便是忠孝两全。”“蓝玉虽被擒,却并无明确罪名,只是些陈年琐事。”“该处置的,皇上早就处置了。”“如今再拘禁蓝玉,算怎么回事?”“最终,皇上还得释放他。”“这样一来,吴王既尽了忠又尽了孝,还为舅父蓝玉渡过难关,稳固了自己的权势。”“这样的周全之举,怎能称不上高明?”朱棣面容惨白,声音低沉地说道:“不仅如此,是我亲自将消息泄露给了他。”“若是在事后蓝玉平安无事,他也安然无恙,那么我这个挑拨离间的人,就该受到父皇严厉的责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