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停靠,秋雨骤降。知县郑乾撑伞问道:“陈公,时雨寒凉,不如等雨停再上岸去管仲墓祭拜?”“细雨微风,正是出游好时机!”节度使陈远挥开仆从递来的伞,拄着一根竹杖,边走边吟:“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这诗是唐宣宗李忱所作,尽显豪迈。郑乾咬咬牙,也收起油伞,又整了整幞头,快步跟上道:“陈公如此豪情,真乃雅士,与诗中壮志同辉!”后面的士子见状,也纷纷收伞戴帽,顶着秋雨向管仲墓走去。“公子,咱也不打伞?”周武问。苏皓说:“跟着便是,伞带着,雨不大。”李佑倒是有些兴奋,毕竟要去管仲墓,能领略一番圣贤遗风。听说节度使要来拜祭,本地里长早就在等候。附近姓管的百姓不少,有些是管仲的后裔,有些是旧时家仆的后代。里长姓管,一路领着众人前往,介绍道:“此处便是先祖故居遗址。”“风光秀丽,确实是个好地方!”陈远连声赞叹。管仲当年在颍上生活,此地虽历经岁月变迁,仍留存着一些旧迹。李佑被挤在外围,年纪小个头矮,垫脚蹦跳才看清那所谓的遗址。一看之下,满心失望。不过是一片残垣断壁,并无特别之处,甚至有些破败。但这里毕竟是管仲生活过的地方,他辅佐齐桓公成就霸业,留下无数传奇。陈远取来水瓢,在一旁的井中舀水,品尝后赞不绝口:“清冽甘甜,世间少有,诸位可尝尝。”众士子都是本地人,哪会没喝过这井水?但还是纷纷上前,你一口我一口,皆是夸赞之词,仿佛喝的是玉液琼浆。忽然,秋风呼啸,雨点变大。陈远顾不上什么雨中豪情,双手抱头,命令仆从赶紧撑伞,然后小跑回船上躲雨。众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管仲墓在不远处的山丘上,这下肯定去不成了,众人只好乘船返回县城。李佑站在船舱门口,看着雨幕中的船队,又想到陈远的虚伪模样,不禁一阵厌恶。苏皓也走过来,看着雨景,心情颇好地说:“这雨来得及时,不然还得去爬山。若有几个知心好友,冒雨为管仲先生扫墓,那才是风雅之事。可这里的人都是攀附之徒,只会扰了先生清净!”李佑指着远处十几艘船问:“那些都是衙役?”“不是,大多是临时征来的民夫。”苏皓摇头道。临时民夫,就是给官府白干活的百姓。为了陪节度使游山玩水,颍上知县征召了不少百姓服役。不仅不给工钱,百姓还得自带干粮,就连那些船也是强行征来的。而且,为登山准备的酒食等物,也是从相关役户那里收取。即便不去登山扫墓,这些物资也不会退还,大概率会被衙役们瓜分!也就是说,陈远这一趟游玩,可能会让一些役户生活无以为继,甚至卖儿卖女。更糟糕的是,陈远还打算去拜祭颍上的一处古迹书院!那书院是当地文化的象征,且年久失修。一旦节度使亲临,就必须按官方流程来,还得进行简单修缮。少说几百贯,多说上万贯,颍上县的财政肯定承受不住。而陈远能得到什么呢?名声!那书院曾是多位大儒讲学之地,是颍上文化兴盛的根基。陈远只要去祭拜修缮一番,就能借此名扬四方。回到县城,把陈远送回馆舍休息,郑知县立刻召集诸多士子开会。面对一众举人、秀才,郑乾姿态极低,几乎是哀求道:“诸位都是本县贤才,陈公欲修缮书院,这是重振颍上文化之举。还请各位回去告知长辈,能否每家都捐些钱。县衙实在没钱,能拿出百十贯已是竭尽全力……”郑乾没说假话,颍上官府确实拮据。颍上商贸发达,有几个大镇,本应财政充裕。但税赋收不上来啊!而且偌大的颍上县,官府在册人口只有一万多,杂税也征不了多少。郑乾这个知县,当得十分憋屈。一听知县号召捐钱,众士子纷纷推脱。那狗屁书院位置偏远,除非有当世大儒来教学,否则根本招不到学生。此前修缮过好几次,每次都荒废了,费力不讨好。让士绅豪族出钱,为节度使博名声,帮知县讨好上司,他们才不干!“禀县尊,晚辈家中有事,先告辞了。”“县尊,贱内即将临盆,晚生得回去照看。”“县尊,晚辈淋雨受寒,头疼得厉害,得找大夫抓药。”……转眼间,士子们都走光了,郑乾急得直想掉泪。见苏皓也要走,郑乾顾不上脸面,赶忙上前拉住:“苏公子,能否再喝杯茶?”苏皓笑道:“今日茶喝多了,我尿急。”郑乾拉着苏皓的手说:“我陪苏公子去如厕。”苏皓不想再装,直接说:“苏氏没钱。”郑乾伸出一只手:“五千贯钱,陈公可保举做知县,而且不是小县,是大县的知县。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平时,没上万贯可办不到。”苏皓笑道:“他一个节度使,就能保举大县知县?”郑乾解释道:“陈公的恩师,可是朝中大佬。陈公自己也深受陛下看重,连升八级可不是偶然。”“县尊不必多说,我若想做知县,早拿银子去吏部捐官了。”苏皓直接拒绝。郑乾着急道:“此知县非彼知县。大县的官缺本就少,何况只要五千贯,机不可失啊!”“告辞!”苏皓甩袖离开。“唉……”郑乾独自叹气,也顾不上脸面了,直接给家有举人的大族写信,明着帮陈远卖官。但这官并不好卖,除非年纪大了,举人都想着考进士。就算真打算捐官,人家也有自己的门路,何必找新上任的节度使?唯一的吸引力,就是五千贯能买大县主官,像商家打折促销……陈远算盘打得精,既想卖官赚钱,又想修缮书院博名声!回到船上。李佑问道:“公子有烦心事?”“砰!”苏皓猛拍舱壁,破口大骂:“公然卖官鬻爵,不要脸了,这姓陈的都该杀!”周武嘀咕:“还好我姓周。”苏皓气愤道:“这陈远,做吏部郎中多年,一直没机会捞钱。如今连升八级,外放做节度使,就急着卖官。听说,他这几个月巡视州县,怕是一路卖官到颍上。为了钱,真是什么都不顾了!”“可能是急着立功吧。”李佑讥讽道。苏皓问:“什么立功?”李佑笑道:“口误,没什么。”陈远急着卖官,不只是为了钱。还能结交地方豪族,收士绅子弟为门生,把党羽安插到各地做官。层层结党,这样他的势力就能壮大,逐渐掌控地方话语权。苏皓在这里生气,他远在颍上某处的亲爹,收到郑知县的书信却很高兴。只要五千贯,就能买个大县知县,太划算了!这般打折力度,不赶紧“买”仿佛亏了很多。六一八,双十一,也没见这么实诚的商家,打折已经打到粉碎性骨折,不赶紧下单仿佛损失了一个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