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就在前面几尺远。他颠跛地走过去,便欲拿刀,却发现刀刃被一只黄金大鸟爪踏住。
那并非真正的爪子,而是巨人的金色战靴。靴尖为爪型的战靴很少见,穿着它活像长了只爪子在脚上。整双靴子是用泛着金色光泽的硬皮革缝制的,长及膝盖,皮面全是禽类脚爪常见的鳞片般的横纹;红、黄、蓝、白、黑五种光气像是活的,从金靴表面不断交替散发。
那巨人牢牢踩住刀,充满肌肉感的阔脸上,镶着两粒鲨鱼般没有生命力的眼珠,正朝着他冷笑。
这阴冷的眼神令阿武乱清醒不少。
巨人咆哮一声,抡起左锤沉重打下。凭着武人的直觉,阿武乱反射性地避开了左锤,不料右锤又从后方扫来。
决定性的一记!
他先听到自己脊骨碎裂的声音,才开始感觉到痛。
又黏又烫的鲜血立即从喉咙涌上来,呛住了呼吸。阿武乱一口血喷吐满地,整个人像块破布飘晃了两下,软软趴了下来。
“我…要死了吗?”
阿武乱确定自己的身体已经报废了。每一个脏器都在渗血,下唇发抖,满嘴都是血的腥味和咸味,胸口被再次迅速满胀的血憋得没办法呼吸。
时间似乎静止了,听不到四周任何声音。
然而,随着手脚愈来愈冰冷,思绪居然也愈来愈清晰了。
从被他虐杀的靺古少年的脸孔开始,他想起这场自找的战争,想起他射过的几箭,想起围成一圈被射掉头颅的和尚,想起自己不要命冲杀在敌军之间,似乎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然后,他想起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一个人。
一个还不怎么熟,但已经让他愿意拿自己的生命来保护的女人。
阿武乱微睁血眼,迷濛地看着四周红红黏黏的、密密麻麻的人影,却找不到那个女人的踪迹。
事实上,以他因为血水漫溢而逐渐模糊的视力,就算是甄雨茉就在身边,恐怕也认不出来了。
他撑起身子,双腿剧烈发颤,挣扎地要站起来,想看清楚一点。
在众人惊叹声中,这个南荣武士居然又站了起来。
“巴不该!巴不该!巴不该!”
大家兴奋地笑着喊着。这是那靺古巨人的名字。
这人乃是兀百烈汗的帐前首席力士,宿卫军的千夫长,被他那对赤铜锤子打中,无不当场毙命的。
靺古士兵喊他名字,并不是赞美他,而是在挖苦他一个荣人居然破了他的记录。
仇人的名字像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灌进耳朵,阿武乱用力挺直了胸膛。
巴不该嘴角露出冷笑,举起锤子,准备将这个麻烦货了帐,瘦小的蔑儿干却上前一步,用金弓架住了他的大铜锤。
“喂!你,”他操着浓重靺古口音的汉语问这濒死的南荣武士。“名…字?”
杀死敌人前问清楚名字,是靺古战士对于值得尊重的对手的一种习俗。
或许是蔑儿干认为此人能淩空截住自己神弓所射出来的箭,显然也是个高手,怎么也不能让他没没无闻地死去吧?
阿武乱眼神痴呆,好像没听见一样。
但蔑儿干坚持想要知道,又问一次:“你!名字?”
在周围火把的红光中,阿武乱的脸色仍然极度惨白,逐渐红浊黯淡的双眼里,勉强还能捕捉最后一丝英气。唇角用力挤出一点点微笑,这个凄凉的笑容仿佛在嘲弄自己现在的狼狈处境,他一字字的将名字混着鲜血吐出来:“阿…武…乱。”
“阿、武、乱!”蔑儿干有力地念了一次,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收起弓,退了回去。
巴不该用拿着锤子的手背将头上的熊头盔推高了点,露出光亮的额头,牛般大的鼻孔喷出一口热气,两只鲨鱼眼珠闪过一丝冷光,然后高举右锤,毫不留情地在这荣人胸口再击一记。
阿武乱躲也没能躲,就这样接受了铜锤的每一分力,整个人足足飞出几丈远,像个断线的傀儡落在地上。
这次,再也爬不起来了。
巨大的痛苦不断在全身扩大,逐渐占据了他所有的知觉。
就在他知道自己的肉体的各个部分将逐一地、完全地失去作用时,他的耳朵,那对几乎已经丧失机能的耳朵,突然听到一股急流般的声音——像水,也有点像风——从密密麻麻的痛楚之间穿梭进来,而且逐渐增强,强到那些痛苦相形之下什么也不是了。
阿武乱感觉到这声音化成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而这股力量正把“他”从自己的心脏抽离出来。
心脏,是长在身体里的,应该比身体小才是;但他却觉得此刻的自己比一颗心脏还小,他忽然明白这个赤裸裸的“自己”其实是一直被安藏在心里的,就是这么确实的位置,而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发现。
第一次他发现“自己”的所在,竟然就是“自己”要离开身体的一刻!
阿武乱吐了口气,这个所谓的自己,也随着最后一丝气息,从鼻孔中随着不断流出的鲜血被缓缓释尽,直到心脏不再跳动为止。
“呼咧~呼咧~呼咧~”
原本屏息观战的靺古军,爆出热烈欢呼声,庆祝常城之战正式落幕。看书阁『m。seeshu。net』,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