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是血。是敌人的,是自己的,还是阵亡同胞的已无法分辨。常城冬天的冷空气,让他全身刺痛,分散了身上伤口的痛觉。一些从发髻散乱下来的长发因染血而黏在脸庞,让他看起来也像一具死尸。
那套银盔甲现在已经面目全非。凤翅盔被打了一锤,凹了半边,光荣报废。肩膀的披膊甲都不见了,什么时候被人扯掉的,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仅剩的一件身甲,也破得难以辨认,裙甲上的铁叶甲片脱落得不足一半,露出底下大片的衬皮。
狼狈。
真狼狈。
虽然没吃没喝没睡,但会饿会渴会累的时段也已经过了。阿武乱只是呆呆望着红色的天空,整个人像出了魂似的。
仗也打了,城也破了,还在这里干什么?
他问了一个自己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即使知道答案,似乎也累到懒得回答了。
年轻武士的眼皮努力挣扎一阵子,微微地颤了几下,最后还是闭了起来。
一个完全没有梦境的觉。
阿武乱像死了一样沉睡了好久,直到一波又一波凄厉的尖叫声将他从无尽的疲惫中扯出来为止。
再度睁开双眼时,天色暗红,夕阳早已不知所踪,夜星在漫天黑烟中隐约可见。
“睡了?”阿武乱口齿不清地骂着自己。“没路用的家伙,居然睡着了…睡了多久?”
他揉揉眼睛,望着天空,被大火染红的天色让他无法判定正确的时辰。
事实上,此时距城破已过了三个时辰。
在他沉睡的这三个时辰里,荣军两个月来精心策划的巷战已经一败涂地。
起初,他们设下的陷阱、障碍和伏兵的确让对手吃了点苦头,但靺古骑兵很快便击溃那些饥饿而虚弱的人,填平地沟和陷阱,将城内各个据点一一攻下,迅速控制了全局。王峖见大势已去,集结了世科坊、早科坊、双桂坊、邹家坊、大庙坊等几处残兵,一齐退往西水关,做最后的死斗。
现在,除了西水关,整座城市基本上已经失去抵抗力。
屠城部队开始对每座街坊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挨家挨户烧杀奸掠。
两个月的久攻不下,此刻的靺古人与其说是打仗,不如说是泄愤。
逮到男人就杀。女人,老丑的死路一条;稍有姿色的要不带走,要不就地强奸,奸完了也是一刀杀了。
小孩子,则是不论男女一个不留。
四十万常城居民的哭号,方圆十几里都清楚可闻。这座城市,已沦为一座名符其实的“地狱之城”!
阿武乱刚醒,意识还有些昏沉。城下的哭叫起初只是些不具意义的声音,在耳朵和后脑间嗡嗡作响,随着声音一波波袭来,他发现这些声音居然是他听得懂的语言!
痛苦的荣人,透过撕心裂肺的汉语,将人类所能想像到极致的痛苦与悲伤,用最后一点生命凄厉地叫出来。
绝大部分都是死前的那声短暂哭号;但由于没有间断地有人被杀死,使得哭号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落,竟绵延成一片无穷无境的哭潮。
海潮一样的哭声!
这哭潮把阿武乱听出一身冷汗,顿时睡意全消。
他杵着弓,浑身酸痛地站了起来,城墙下的大火把他的脸映红了。
从城墙上看不清楚靺古人屠城的状况,只看得到全城无数屋顶上燃烧的熊熊烈火。而一场惨绝人寰的血祭,正在这片烈焰下展开!
这副景象是他从来没想像过的。
阿武乱是个没什么长远计划的人。参战之初,他没想过常城到底会不会被攻破,也没想过自己会不会受伤或战死。他什么都没想过,只是想帮同胞们一把,顺便爽快地杀一场,立点战功。
回想起早晨那个满脑子想打仗的自己,便觉得蠢得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这场仗到此为止可以说是结束了;以一个援兵而言,也可以算是仁尽义至。
然而他却完全不想离开。
四十万同胞的哭声,让他决定自己不可以在这时候离开。
复仇!
突然间,他意识到自己的命运,正陷进一个意想不到的、逐渐扩大的漩涡里。看书阁『m。seeshu。net』,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