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许多穷秀才在这里“卖酸文”。他们点着灯笼,写联画像,还可以帮一些不识字的人代写年节家书。再往前走,银刹女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原来她看到了她最不喜欢的一种人——和尚和道士。
这里有许多僧人道人。不但都长得奇模怪样,有的还故意打扮得像仙佛一般,摊前竖起算命卜卦的招幌,名号一个比一个响。“瞧他们的名字,威不威风?”银刹女脸色一沉。“北斗神算、天竺神僧、玉莲相祖、花字天君、野庵星君、西山神女…”听得出念这些名号时,她的语气中满是讽刺。“全是脓包假货!如果都和名字一样这么神通,早就羽化成仙去了,还要窝囊地守在这样的冷夜里,帮人家画符么?尽是些没本事的乞丐闲汉,就会装神弄鬼骗人!”
如果不是银刹女这番刻薄的批评,阿武乱本来还真想找一个算命摊,算算自己来到京城的使命如何?或者卜卦一下甄雨茉与石双牛人在何处?但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只好苦笑作罢。
银刹女的心情一度因为僧道们的出现而低落下来,但转头看到迎面而来的胡人杂耍团,又开心得蹦跳起来。
“哈哈哈!这是我最爱看的,比火烧房子还好看。你看,躺在地上踢大钟…还有这耍花鼓锤的…还有那人,走在绳子上,还能翻觔斗…哇!踩高跷的耶!”银刹女对这些杂技简直如数家珍,每一个艺人都得到她的赏银。最后,队伍尾巴表演吐火吞剑的诸色人出现时,这个美少女简直要抓狂了,立刻冲上去,毫不吝啬又给了一把碎银子。
当然,那得要她还记得那些石头是银子才算数。
“妳看,这也挺有意思。”阿武乱站一群小孩子中间,一起盯着一个水桶看,桶里游着几条挂着脸谱面具的金鱼。
这其实是京城卖糖摊惯用的小伎俩,用脸谱金鱼引来小童围观。小童来了,父母就来,父母来了,生意也就来了。看老板在这大冬夜挥汗煎糖的样子,就知道这招又奏效,人家的生意好爆了。
就这样,两人在夜市东望西瞧,行安小贩各种层出不穷的创意,让他们看得眼花缭乱。一时间,阿武乱郁闷的心情渐渐被冲淡了,竟然也和大部份的行安人一样,把北方的战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老天!”阿武乱忽然察觉到心情的转变,心里骂着自己:“阿武乱啊阿武乱,你这憨人,忘记国难临头了吗?忘记要找雨茉和双牛了吗?进京是来找人,不是来逛街的,你忘了吗?”
然而从银刹女亢奋的神情看来,她倒是完完全全已经忘记找人这回事了。“咦,那是什么?”她指着一个围着许多人的小戏摊,说:“不是吧,连蚁蝼都能表演?”
“蚁蝼?”阿武乱转头看去。没错,摊子上是挂着一幅招幌,上书清楚的“蚂蚁角武”四个大字。
这四字引起银刹女的好奇,她一把拉住阿武乱的手,钻进人群里面瞧瞧究竟。
阿武乱本来兴趣缺缺,不想看的。但被银刹女微凉、滑软的手抓住,一时觉得飘飘然,便乖乖被拉进去了。
那戏摊不大,就只是一部手推的小般载车。一个老头和他的孙女坐在一旁大呼小叫的,鼓动赌客下注。
银刹女拉着阿武乱钻到人群前面,才看清楚他们在赌什么。
果然是蚂蚁。
车板上平放着大沙盘,沙盘两端各隆起一丘蚁穴,一边插红旗,一边是插蓝旗。旗子下,两种不同颜色的蚁群——红蚁和黑蚁,像中了邪一样乖得不得了,军队般整齐排列着。双方各拥一只体型特大的蚂蚁,奉为大将。红蚁大将身上绑着一枝精巧细致的红色纸旗,旗上写了一个金色的“荣”字;黑蚁大将的蓝旗上,则是银色的“兀”字。
“这…”看到这一切,阿武乱深感不可思议,不禁也眼睛一亮。他低声问银刹女:“这也是幻术?”
“不是。”银刹女还握着他的手,但是聚精会神盯着那小小的戏摊看。“是的话就不好玩了。”
“是荣是兀,买好离手!”老蚁师嚷着,围观的人们纷纷投注。在女孩将赌客的姓名、下注金额登记齐全后,他取出一只小红皮鼓,敲了一下。
红黑两蚁群一听见鼓声,就像士兵听到军令,竟然在沙盘两边各自排出阵式,蓄势待发,比真正的人类部队更训练有素。
老人第二次打鼓,双方蚁群便爬向对方,在沙盘中央激烈地撕咬起来。
赌客们专心看着战斗,一个个身历其境,大吼大叫。
打了好一阵子,老人才击出第三次鼓。杀得昏天暗地的蚁群,就像听到收兵号一般,红黑两军立即休战分兵,留下沙场上密密麻麻战死的尸体。
第四次鼓打完,两群蚂蚁便各自爬回巢穴。
老人与女孩连忙清点双方蚁尸的数量。“判!”老人高声叫道:“赤八三,黑五四,荣方折兵较多,此战兀胜!”
那些买兀的赌客眉开眼笑地收钱,买荣的则大喊手背,众人在嘻嘻哈哈之中,结束这场闹剧一样的迷你战争。
这段残忍的表演,对京城的赌客来说是种娱乐,看在经历过常城之战的阿武乱眼中却是浑身难受。
“同样是蚂蚁,打着荣旗的都会输,难道苍天真欲亡我大荣?”
才提醒自己不要沈溺在节庆气氛的阿武乱,看了这场蚂蚁角武,更确定自己已经瞬间回到战争的现实里。
他恨南荣朝廷不争气;而京城百姓在亡国前夕,还这样吊儿郎当地活着,拿着自己的国家开玩笑,甚至赌博,更令他心寒。
然而,阿武乱不得不承认,在行安京这种繁华的气氛里,的确很容易让人丧失斗志。
自己才来一天,不是都几乎忘了敌军就在几十里之外的事实?
昨晚才厮杀过的他都如此,更何况是一直没被战火波及的老百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该怪谁?没人知道快亡国了么?”
想到这里,眼中繁华的京城瞬间都变了调!
周围群众像戴着笑面具一样,看上去是笑的,但声音很虚、很不实在。仿佛知道末日就要来临,每个人什么也不想,就是玩,想把最后的快乐用尽罢了。
御街方向的上空突然升起一束束的烟火,射进高高的黑夜中,砰一声,炸出一团彩色的美丽火花。
这是京城在每年除夕夜里都会有的高潮节目。
本来被灯火照映得晕红的夜空,这时又多了许多灿烂的颜色。群众的心情让烟火带到了最高点,满街的人都在鼓掌叫好。
银刹女已经完全像个玩疯了的小女孩一样,一边转圈一边跳,大声尖叫。
然而,这些烟花的爆破声,仿佛是催促南荣灭亡的炮声一样,听在阿武乱的耳里显得格外刺耳。
想到要在京城大海捞针般地找两个人,想到前来京城的任务依旧一头雾水,阿武乱便完全没了玩乐的心情。
“完了,真的。”夜空爆出的一个又一个火树银花,在阿武乱耳里听起来就像为荣朝落幕敲击一声又一声的暮鼓。“这应该是大荣过的最后一个年吧?”看书阁『m。seeshu。net』,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