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踏出门槛的动作猛地一滞,愣了一瞬后,眸光紧盯着那奴才问:“你说什么?谁不见了?”声音状似平常,眼里却积蓄着风暴。奴才跪在地上,强压着惧意,咬牙重又答道:“回主子,是私宅里的那位姑娘,今日去梨园听戏,人不见了。”话音清晰入耳,萧璟下颚紧绷,疾步出了大理寺,命奴才牵了匹马来,翻身上马。“暂封京城城门,命金吾卫去寻人。”梨园处,那嬷嬷和驾马的下人,远远瞧见萧璟打马而来,个个都跪伏在了地上。萧璟冷眼扫过下头跪着的几个奴才,沉声问:“人什么时候不见的?”嬷嬷回话道:“禀主子,约莫半个时辰前……”云乔是自个儿在净房不见的,嬷嬷眼见那大开的后窗,心下猜出云乔应是自己跑的,只是眼下却还得为云乔遮掩,恐主子知晓云乔是自己私逃更加动怒。赵家马车上,云乔人被绳索捆着,动弹不得。马车一路向城外去,赶在金吾卫封城前,出了城门。云乔被带到了京城郊外的庄子上。郊外庄子人烟稀少,只有赵家的几个奴才在。赵兮儿一把将云乔推下去。云乔人从马车上砸落,膝盖砸在地上石块上,疼得紧蹙眉心。赵兮儿拍了拍手立在她跟前,云乔紧咬着牙齿忍疼,脸上泪水混着血痕,可怜又凄艳。周遭的几个奴才下意识多瞧了几眼,眸光不自觉流露出惊艳。“这女子是谁,瞧着有些像明宁郡主呢,好生漂亮……”下人嘀嘀咕咕的声音入耳,赵兮儿再瞧云乔那张脸,抽出腰间的鞭子,猛地抽在云乔身上。云乔被绳索绑得结实,连躲都不能躲。赵兮儿一鞭又一鞭打在云乔身上,甚至有几回,那鞭子的末端,就甩在了云乔颊边。云乔疼得痛吟,一身狼狈血水。脸上也有几道鞭痕。赵兮儿是想毁了她的脸。庄子里的下人瞧见这场面,皆是吓了一跳,心道这主家的小姐,真是心狠,也不知那被打的是什么人,居然被折磨成这样子。管事没忍住问:“小姐打的这是什么人?瞧着不像是咱们府上的奴才。”赵兮儿收好染着云乔鲜血的鞭子,眼珠子转了转道:“她啊,是我哥哥从江南带来的女奴。这女子原是个有夫君的,却贪图哥哥的权势,同哥哥暗中偷情,做出淫荡做派,哄得哥哥带她来了京城养作外室。入京后又耐不住淫贱性子,背着哥哥和府里的护卫私通,还偷了我的首饰想要逃走。我气不过,抓了这逃奴来这庄子,想着替哥哥好生处置了她。”赵兮儿编了个幌子,话里话外却还在羞辱贬低云乔。云乔挣扎的伏在地上,一身的血水染污地上泥土,摇头反驳道:“你胡说,我不是……”云乔声音极低,虚弱的不成样子。“不是什么不是,我看你是还吃够教训!”赵兮儿怒骂着,脚上又用劲踩着云乔脚踝。云乔疼得彻底失声,再说不出言语,只能无助的低垂下眼帘,强忍着痛意。赵兮儿稍稍解气,命人将云乔拖进了私宅里头。被绳索捆得严严实实半点也挣不脱的云乔,从头到脚一身的伤。这刁蛮骄横的高门贵女,将她当作家奴般羞辱打骂,又吩咐下人将她拖进了庄子内的柴房。云乔腿上的血,在庄子门外划出鲜艳血痕。那奴才拖着她走,云乔身上伤处被地面摩擦得发疼。奴才将人扔在柴房的柴火堆上。坚硬中带着木刺的柴火,将她膝盖上的伤,刺得更痛。云乔实在难以难受这样剧烈的疼痛,压抑着喊了声。那痛吟低低,带着女娘难忍的疼。却引得外头听见云乔喊声的奴才,勾着头往里张望。“怪不得公子瞧上呢,这嗓子叫得真真好听……”奴才们交头接耳。赵兮儿偏又瞧见了云乔耳后的红痕牙印。“你就是这样勾引他的吗?”云乔答不出话,脸上的泪痕血水,更添几分凄艳。赵兮儿已没了理智,铁了心要毁了云乔。狠毒道:“来人,给我把她身上衣裳扒了!”赵兮儿话落,一旁的婢女应声上前去,将被抽烂的衣裳,从绳索下一条条扯落。没过多久,云乔身上那件被鞭子抽烂的萧璟衣物,便都被婢女从她身上扯下。绳索沾染血污,却仍捆在她身上。没了衣裳的勉强遮挡,云乔浑身都在柴火木棍上,好几处都被木棍上的杂乱尖刺刺伤。她已经疼得失力,眼帘无力地低垂。云乔浑身发颤,眼底隐有恨意。她恨眼前这跋扈的女子,也恨萧璟执意带她入京。女人活在这世上,若无正室的体面,就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他为什么偏要让她入京,明明他的未婚妻子,是个如此不能容人的性子。云乔攥紧掌心,只觉今时今日,比在沈家遭受言语轻贱,还要屈辱委屈万分。她衣不蔽体,毫无尊严体面,受人折辱。而这些,都是因为那个男人。如果不是他出现在江南,如果没有那场案子,她仍是江南沈家的少夫人,便是后宅再艰难,也好过如今,在京中遭罪。如果不是他那样重判沈家,又执意要她入京,她本该和女儿在江南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哪会惹上眼前这权贵出身的女子。云乔低首泣泪,只觉今日说不定真要死在这里,再难见女儿一面。她身子发抖,面容凄艳,似是江南莲花池里一株滴血带露的红莲。那赵兮儿,瞧见云乔的身子,神情都凝滞了瞬。她生得这样美,身子又如此妖娆。难怪能令那目下无尘的萧璟,碰了她这个人妇。赵兮儿想到自己打听到的,那每日往私宅送去的养身助孕的汤药。想到哥哥因萧璟的警告罚自己时,提及的江南旧事。隐隐觉得,眼前这女娘若是活着,难保来日萧璟会不会宠得没边。左右是她自己跑出来被她撞上的,就算是杀了她,萧璟应当也不会知道。赵兮儿心里盘算着,眼里浮现杀意。攥紧了手中长鞭,猛地扬起,冲着云乔脖颈处,想要活生生打死她。云乔意识到这一鞭是冲着自己性命来的,忙侧身躲避。那鞭子抽在捆着她的绳索上。力道太狠,竟将云乔身上绳索抽的断裂开来。绳索裂开那瞬,云乔身上没了桎梏。赵兮儿一鞭落空,还欲再动身。云乔昂首直直望着那又一下即将落在自己脑门上的鞭子,猛地伸手,凌空握住那鞭子,拽着那鞭子,咬牙应是将握着鞭子的赵兮儿,拽到了自己跟前。她这一下,已几乎用尽了全力。“你……”赵兮儿气怒的瞪着云乔正要开骂。云乔冷笑了声,用那血肉模糊的手,一掌扇在了赵兮儿脸上。而后,声音嘶哑道:“姑娘,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你杀了我,即便他不知道凶手是你,也必然会忘不了死在他正兴头上时候的我。前有那位明宁郡主,是他头顶明月,你难道,还想要一个死去的我,成他心底朱砂吗?姑娘,你若是聪明,就该留我一命,等他厌了腻了。”周遭的奴婢被云乔骤然暴起拽着鞭子,抽了赵兮儿一耳光的事震惊,一时愣住。那赵兮儿被云乔拽着衣领,挣不脱来,怒声喊周遭的奴才们道:“都瞎了不成!还不快把这贱人给本小姐拉下去!扔到后山喂狼。”这回,下人们总算回过神来,几个人赶忙上去控制住云乔,把云乔拽到了一旁。庄子的奴才不知云乔真实身份,还真要将她拉去后山。赵兮儿身边跟着的婢女,却目露犹豫。这样一个太子尚在兴头上的女人消失,太子绝对不会不寻人。这京城,这普天之下,可都是皇家的地界。太子监国理政,坐镇京城,若是铁了心想找一个,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不可能找不到。届时若是查到,是谁动手杀的这女子,太子定然不会放过。赵兮儿是皇后的亲侄女,定然不会有性命之忧,可他们这些底下办事的奴才,却是必死无疑的替罪羊。婢女低垂着头犹豫再三,开口劝赵兮儿道:“小姐,您可想清楚了,这女人毕竟是被贵人亲自带到京城的,眼下又正受宠,若是真杀了他,来日贵人查了出来此事与小姐您有关,岂不损了小姐您和贵人的情分。何况,方才那女子说的话,确有道理。”赵兮儿面色冷凝,垂眸思量着。末了,咬牙道:“先把她关着。”话落,带着婢女出了柴房。婢女跟着出去时,看着云乔狼狈可怜的模样,目露不忍,却也不敢贸然有什么动作,只跟着赵兮儿出去了。云乔伏在地上,知道自己暂时保住了性命,却仍不敢掉以轻心。那位小姐,心狠手辣,行事跋扈,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如今留了她性命,定然也会寻旁的法子折磨她。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外头守着那小姐的人,她也逃不出去。至于萧璟,她是自己偷跑出来,萧璟压根不知道她在何处。即便知道,他应当也不会为着自己这么榻上消遣的玩意,将他的未婚妻子如何。云乔目露绝望,疲惫地掩面低泣。外头日头渐渐西斜,到黄昏时坠入西山。天边升起一轮明月,月光透进柴房的窗棂。落在一道道血痕鞭伤交错的云乔身上。将她衬得哀婉凄艳,可怜至极,让人心颤。……夜色浓沉后的萧璟私宅,灯火通明。萧璟坐在桌案前,熬到天色黑透,不曾合眼,眼睛都泛出红血丝来。金吾卫首领从外头走来。“人呢?找到了吗?”“回禀殿下,未曾寻到,京城已经封城,下官带着手下人,找遍了京城各处街道巷子,没寻到人。”“封了城门找到半夜,你告诉我找不到人?好端端的大活人,还能无故消失了不成!”咬牙压着怒火,额头青筋却已崩起。方一起身,身子却猛地一晃,险些倒在一旁,撑着桌案才勉强站立。他连着两夜未曾合眼,白日还在大理寺翻阅卷宗,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伺候的嬷嬷候在屋门外瞧见,心下担忧。那金吾卫首领被主子怒火震住,暗道那位姑娘看来真是主子心头好。萧璟手捏着眉心,强压着额头炸开般的剧烈疼痛。此时已是深夜,天际上明月高悬,内室里烛火摇曳。他人坐在桌案前,灯影落在脸上,半明半暗。嬷嬷低着头不敢言语,奉了茶给内室点上安神香,便退了出去。内室里安神香缭绕,萧璟眼底血丝密布。他揉着发疼的额头青筋,疲惫阖眼。连着一日一夜未曾合眼,他是肉体凡胎,又非是铁打的身子,哪里能扛得住。安神香一点点烧着,良久良久,萧璟才在安神香的作用下,渐渐昏沉。……另一边的京郊庄子里。云乔仍被绳索捆着,扔在柴房内。夜里又凉又冷。她浑身冻得战栗,又被伤口的疼,折磨的不堪忍受。疲惫又虚弱的抬眼,隔着打开的柴房木窗,望向天际的明月,眼里的泪光,一再闪烁。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她。明明她一生良善,从不为恶。为何却要受这样罪。苍天真的有眼吗?举头三尺真的有神明吗?如果有,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有做错过什么吗?云乔昂首望着月光,眼里的泪珠,被月色映得斑驳。身上重又绑上的绳索捆得极紧,她一再地挣扎,却只是让那麻绳把她身子上的伤处,磨得更疼。云乔在周身蔓延的疼意中,痛苦,又绝望的闭眸。……京城内的萧璟私宅。撑着额头在桌案前和衣浅眠的萧璟,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他气息喘得厉害,手都微微发抖。眼前仿佛还浮现着,梦里瞧见的那一幕下的云乔。一丝不挂的女人,被绳索困住,满身的伤,血与泪交融。那样漂亮的她,那样脆弱的她,那样,经不起磨折的她,在血水里望着月色泣泪,绝望又无助。萧璟手一再的抖,心慌乱的厉害。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倘若遇险,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毫无还手的能力。梦里的那一幕太过真切,也太过刺眼。萧璟眼眶红的厉害,不敢想,什么样的地界,会把云乔扒光了拿绳索捆起来打,更不敢想,若是云乔落到那样的地界会怎么样?她生的那样好看,落在烟花巷里,旁人怎么会放过她。萧璟闭了闭眸,颤着手起身,推门出去,唤了奴才过来,低声交代道:“传信给金吾卫首领,在京城内外细细寻人,除却市井街巷,百姓人家外……”萧璟说到此处,嗓音艰涩至极。攥着掌心,咬牙才接着道:“除却这些寻常人家外,安排人手在京城的花柳巷妓院青楼里也找一找,若是……若是”他说着,喉头还是涩得厉害,强压下心里乱成一团的情绪。启唇道:“若是人当真……把沾染了她身子的人,都给孤杀干净,将她好端端的带回来,告诉金吾卫首领,孤只要他把人活生生的找回来,至于其他的,都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