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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1雪葬父,身入萧宅永嘉十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寒风卷着残雪,扑打在破庙吱呀作响的木门上。林薇跪在一席草荐前,草荐上躺着已然气绝多时的父亲。母亲在一旁低低啜泣,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声盖过。父亲本是村里的秀才,肚里有些墨水,却时运不济,屡试不第,身子也在一次次失望和清贫中熬坏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彻底带走了他最后一点温热。留下的,除了几箱翻烂了的旧书,就是为治病欠下的累累债务。父亲刚咽气,债主便像嗅到腥味的秃鹫般上门了。言语刻薄,甚至想强拉了林薇去那腌臜地方抵债。母亲又惊又怕,一口气没上来,昏厥在冰冷的草铺上。林薇擦干脸上冰凉的泪痕,看着破败漏风的庙宇、气绝的父亲和气息奄奄的母亲,心像是被冻硬了的石头,沉甸甸地坠着。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悲伤。她站起身,对那为首的债主,声音异常平静:欠你们的银子,我会还。给我三天时间,安葬我父亲。她卖掉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那几箱书、母亲仅剩的一支银簪、甚至还算厚实的门板,凑得几钱碎银,却远远不够一副薄棺。寒风刺骨,她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母亲,毅然走向了人市。她找了些枯草,插在衣领间。牙婆很快注意到这个虽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却脊背挺直、眼神清亮的姑娘。她捏起林薇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模样倒还周正,看着也伶俐,不像那些蠢笨的。识得字吗林薇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情绪,低声道:跟家父认得几个。哦竟还识文断字牙婆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好货色,那倒可以往好些的人家送送,价钱也能高些。最终,她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将自己卖给了城西的萧家。五两买了副薄棺,草草葬了父亲;三两托付给邻居婶子,请她照料母亲;剩余二两,落入了牙婆的腰包。她对着母亲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承诺日后必定赎身回来奉养,便咬紧牙关,头也不回地跟着牙婆走了。她不敢回头,怕一看,那强撑的勇气就会溃不成军。萧家是青州城里数得着的人家,老爷在京中做着不大不小的官,家中由主母王氏掌管。高门大院,朱漆铜环,看着气派,可一走进那深深的宅院,却隐隐透着一股陈腐压抑的气息。牙婆将她领到管家处,管家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听说她竟识些字,眼神闪了闪,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正好,西边那处小院里缺个使唤的,爷们是个读书的,粗手笨脚的可不行,就她吧。旁边的婆子闻言,脸上露出几分怜悯又夹杂着幸灾乐祸的神色,窃窃私语:西边小院那个……‘庶子’啧,可怜见的,这丫头模样不错,去了那儿怕是没好日子过喽……林薇恍若未闻,只低眉顺眼,安静地跟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引路婆子。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越过暖阁传出的嬉笑声,越走越偏僻,周围的景致愈发荒凉,最终停在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院门矮小,漆色剥落,露出里面灰败的木色。喏,就是这儿了。三少爷萧砚住这儿。你好自为之吧。婆子撇撇嘴,像是怕沾上什么晦气,说完就扭身快步走了。林薇站在紧闭的院门前,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用力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积雪未扫,枯草从石缝中钻出,一片萧瑟。只有一排孤零零的脚印,从院门通向正屋紧闭的房门。她踩着积雪,走到正屋门前,还未抬手,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一个穿着半旧青色棉袍的少年站在门内。他身形清瘦,面容俊秀,却带着几分长期缺乏日照的苍白和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寂。他的眼神初时有些茫然,落在林薇身上那套刚领来的、略显宽大的粗布丫鬟服色上,便明白了过来。他的目光很快移开,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起伏,既无欢迎,也无排斥,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漠然来了东边那间厢房还空着,自己收拾吧。院里的事……看着做就行。份例每月初一到账房那边领,他顿了顿,唇角似乎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嘲讽,未必有。林薇垂下目光,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声音清晰却不高:奴婢林薇,见过三少爷。少年,萧砚,似乎因为这不卑不亢、略显生疏却标准的口吻和礼节微微顿了一下,或许察觉出她不像寻常的村野丫头。但他终究什么也没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转身重新走向窗边那张旧书案,拿起了方才放下的书卷。仿佛她的到来,不过是一粒微尘落入这死寂的院落,惊不起半点波澜。林薇默默直起身,提起自己那个小小的、空荡荡的包袱,走向了东厢房。推开房门,一股陈腐的寒气扑面而来。她环视四周,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积着薄灰,窗纸破损,冷风嗖嗖地灌进来。这就是她的安身之所了。从今日起,她是萧家西院庶子萧砚的丫鬟,林薇。她放下包袱,开始动手收拾。动作麻利,悄无声息。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让她更加清醒。绝境求生,她早已习惯。——————————2清苦日,微光取暖林薇的丫鬟生涯,就在这荒僻冷清的西院正式开始了。日子果然如萧砚所言,甚至更糟。每月的初一,林薇早早去账房排队,等来的总是管事婆子的白眼和克扣。份例钱少的可怜,米是最次的陈米,掺着沙砾,炭是劣质的黑炭,一烧就冒浓烟,几乎没什么热力,还呛得人直流眼泪。送来的东西时常短斤少两,有时甚至忘了发,需得林薇硬着头皮去问,还要听一肚子冷言冷语。萧砚的日子过得清苦而规律。每日大部分时间,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里读书。窗户纸破旧,漏风,冬天屋里和屋外几乎一个温度。常见他看书时,手指冻得通红发僵,不时放到嘴边呵气取暖,却舍不得放下书卷。他的棉袍洗得发白,袖口和肘部磨得起了毛边,甚至有些细微的破口,也无人理会。林薇沉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她先是用了一天时间,彻底打扫了自己的东厢房,糊好窗纸,擦净灰尘,虽依旧简陋,却总算有了个能遮风避寒的窝。然后,她开始不动声色地整顿这个院子。她扫净了院中无人理会的积雪,露出坑洼不平的地面。她找了些废纸,仔细地将正屋窗户的破洞补好。她拿出自己带来的那个小包袱,里面除了两件换洗衣服,还有一小包针线——那是母亲当年教她女红时用的。某个下午,萧砚出门去一位勉强还算关照他的老仆处请教文章。林薇悄悄走进他的房间,拿起那件磨破边的旧棉袍,回到自己屋里,就着昏暗的光线,一针一线地缝补起来。她的针脚细密匀称,尽量用了同色的线,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补丁。傍晚萧砚回来,发现叠放在床头的袍子,拿起一看,愣了片刻。他穿上身,动了动手臂,那些破口处已被妥帖地缝好,温暖似乎也能更多地留存下来。晚膳时分。所谓的晚膳,不过是林薇用那点劣质陈米熬的清粥,外加一小碟咸菜。但粥却比往日温热,咸菜也似乎用少许油星炒过,有了点香气。萧砚沉默地吃着,没有说话。夜里寒气最重。那点黑炭根本不耐烧,很快就只剩下一堆灰烬。萧砚躺在冰冷的床上,辗转难眠,只觉得寒气从四面八方侵入骨髓。他起身,想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却发现壶也是冷的。他叹了口气,正准备重新躺回冰冷的被褥,却听到轻微的敲门声。这么晚了,会是谁他疑惑地打开门。门外站着林薇,手里捧着一个粗陶手炉,炉口隐隐透出一点暗红的光。少爷,她声音很低,怕惊扰了夜的寂静,奴婢寻了些碎炭,勉强烧热了,您凑合着暖一暖吧。萧砚怔住了。他看到林薇的手冻得通红,甚至有些肿,显然摆弄那些难以点燃的碎炭费了不少功夫。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夹袄,在寒夜里微微发抖。你……萧砚喉咙有些发紧,你不必如此。自己留着用吧。他注意到她房里似乎并没有暖意。林薇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平静,映着一点点手炉的光晕:少爷白日要读书,不能冻着。奴婢不碍事。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萧砚心上:少爷好了,奴婢才能好。一句话,冷静地点明了他们之间休戚与共的关系,撇开了不必要的客套和温情,却又在这冰冷的现实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同舟共济的微光。萧砚沉默了。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庞,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去。他深知,在这深宅大院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可怜的同盟。他最终接过了那个温热的手炉。粗糙的陶壁传来的热度,不仅暖了他冰冷的手,似乎也一点点渗进了他早已习惯冰冷的心田。谢谢。他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林薇微微屈膝,行了一礼,便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回了东厢房的黑暗里。萧砚关上门,抱着那一点微弱的热源,重新躺下。破旧的屋子里,似乎没有那么冷了。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沉默寡言的丫鬟的到来,或许不仅仅是多了个伺候的人。而东厢房的林薇,搓着冻僵的手,坐在冰冷的床沿,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生存是第一步,然后才是其他。她只是做了眼下最必须、也最明智的选择。守护好这位看似无望、却仍在挣扎的庶子,是她在这深宅中唯一可能抓住的生机。夜更深了,寒风依旧在院外呼啸。但在这破败小院的两间屋子里,各自有了一点微弱的暖意,悄然滋生。——————————3窥才志,暗筹银钱日子在清苦与寒冷中悄然流逝。林薇像一株坚韧的藤蔓,默默地在西院扎下根,并细致地缠绕、支撑着萧砚这棵看似孱弱却努力向上的树。她很快发现,萧砚的处境虽艰难,却并非全然绝望。他并非愚钝之人,相反,他天资聪颖,读书极为刻苦。那偶尔来西院、曾是萧父书童的老仆赵伯,有时会带来些外面的消息,提及萧砚幼时也曾有过神童之名,只是后来生母早逝,主母王氏刻意打压,才渐渐湮没无闻。萧砚心中是有抱负的,那是一种被深深压抑、几乎不见天日的不甘。林薇常在深夜看到他屋里的油灯还亮着,听到他低低的、反复吟诵文章的声音。他看的书远不止科举必备的典籍,还有一些难得的史论、兵策甚至地理杂记,都是他想方设法淘换来的旧书。一次,林薇给他送热水时,瞥见他正在写的一篇策论,关于漕运利弊。观点新颖,论证缜密,字里行间透着远超年龄的见识和忧思。萧砚发现她驻足,下意识地想遮掩,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林薇却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奴婢愚见,前朝运河淤塞,非仅天灾,更因人祸。管理不善,层层盘剥,以致漕粮损耗惊人,民怨沸腾。若能在‘清吏治’一点上再深入些,或更透彻。萧砚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她不仅识字,竟还能看懂文章,甚至能提出如此切中要害的建议这绝非一个普通村姑所能及!你……他一时不知该问什么。林薇垂下眼睫:家父原是秀才,自幼教奴婢认得几个字,胡乱看过些杂书。妄议少爷文章,奴婢僭越了。她将热水放下,福了一礼,便退了出去。萧砚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这个丫鬟,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意外。然而,才华需要施展的舞台。科举之路,步步都需要银钱。购买最新的时文集注、参加文人雅集以交流扬名、置办像样的文房四宝、乃至日后赴考的路费盘缠……这一切,对于月例都被克扣殆尽的他们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林薇深知这一点。指望萧家是指望不上的。唯有靠自己。她开始利用每月难得的几次外出机会(或是替萧砚去书铺问问旧书价格,或是去领那少得可怜的份例),仔细观察街市。她女红极好,绣工精湛。便偷偷接了些绣坊的零活。夜里,就着萧砚读书剩下的那点微弱灯油,或者自己攒下的蜡烛头,熬夜刺绣。帕子、香囊、扇套……她绣的花鸟栩栩如生,针脚细密,很受绣坊管事青睐,给的价钱也比旁人高些。她记得父亲教她认得些草药。城郊有山,她便借口出去浣洗衣物(院中有井),偷偷去采摘一些常见的、却有用的药材,如柴胡、黄芩、车前草等,回来细心炮制晾干,然后找机会卖给相熟的药材铺。她甚至发现了府中采买的一个漏洞。负责采买的仆役时常虚报价格,中饱私囊。她暗中观察,找到了一个常给府里送菜、为人老实却常被压价的老农。她寻机与他谈妥,由她提供一些府中需求的内部消息,如近日宴请需多备何种菜蔬等消息。老农则能以更合理的价格供货,省下的钱,分她一小部分。这买卖做得极其隐秘,风险也大,但收益却比绣活和采药来得快。每一文钱,她都小心翼翼地攒起来。她有一个小陶罐,藏在床下最隐蔽的砖石后面。铜钱、碎银,一点点增多,承载着沉甸甸的希望。机会很快来了。萧砚在书铺看中了一本时文集注,是某位大儒新点评的,对科举极有帮助。他徘徊数次,摩挲着书皮,最终却因价格昂贵而黯然离开。林薇看在眼里。几日后,她将那本崭新的集注轻轻放在了萧砚的书案上。萧砚愕然,拿起书翻看,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那本。这……哪来的钱他立刻想到的是她是否做了什么冒险的事。林薇面色平静,早已想好说辞:奴婢前几日帮管家娘子绣了个复杂的屏风面,得了些赏钱。又凑了些平日攒的,正好够用。萧砚看着书,又看看她。那本书的价格他清楚,绝非一点赏钱和平日攒的就能买到。他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想起偶尔深夜看到她窗缝里透出的微光(她也在熬夜做活),心中已然明了。一股酸涩与感激交织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握紧了书,指尖微微发白,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没有追问,只是抬起头,目光前所未有的郑重,看着林薇的眼睛,沉声道:谢谢。薇娘。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你,也不是客套的林薇。他日若……我必不负你。这句话很轻,却像誓言一样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林薇的心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垂下眼,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少爷言重了。书既买了,就请专心攻读吧。奴婢告退。她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清瘦却挺拔。萧砚摩挲着光滑的书皮,看着那消失在门外的身影,久久没有动弹。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然不同。她不再仅仅是一个丫鬟,更是他黑暗困境中,唯一伸出手,给了他一线微光的人。而这线光,他握住了,就绝不会再松开。陶罐里的钱少了些,但林薇心中却更踏实了。投资,已经开始。data-fanqie-type=pay_tag>——————————4巧周旋,智破奸计西院的境况因林薇的暗中经营和萧砚的愈发刻苦,似乎有了一线微弱的生机。然而,这丝生机却像黑暗中摇曳的烛火,格外刺眼,很快便引来了主母王氏的注意。王氏掌管后宅多年,心思缜密又刻薄寡恩。她原以为那庶子早已被踩入泥里,永无翻身之日,没想到最近竟似乎没那么死气沉沉了。虽仍穿着旧衣,但浆洗得干净,破处也缝补得整齐;虽仍吃着粗茶淡饭,但脸色似乎不像以往那般灰败;甚至听说,那穷酸小子竟还买起了新书这定是那个新来的丫鬟搞的鬼!王氏眼神阴鸷,一个低贱丫头,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耍花样她先是派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一脸横肉的周婆子,带着两个粗使婆子,突然闯进西院,美其名曰巡查各处,防偷防盗。周婆子一双三角眼在院里和屋里滴溜溜乱转,言语尖刻:三少爷这儿清苦,可别少了什么丢了什么,到时候说不清!有些手脚不干净的,专会偷摸主家的东西贴补自己!林薇正坐在院中一个小杌子上缝补,闻言站起身,垂手而立,神色平静无波:嬷嬷说的是。西院简陋,一目了然,确没什么值得偷摸的。嬷嬷尽管查看。萧砚在屋内听到动静,眉头紧皱,想要出来,却被林薇一个轻微摇头的眼神制止。此时冲突,毫无益处。周婆子带着人将正屋和东厢房翻了个底朝天,被褥掀开,箱笼倒空,甚至连墙角的耗子洞都想掏一掏。她们的目标明确,就是想找到林薇偷窃的赃物或私藏的钱财。然而,林薇早有防备。所有银钱都藏在她床下的一块松动的砖石底下,深埋于土中,上面还压着破布。绣活的丝线和布料都藏在柴垛最深处。至于其他,西院除了旧书和几件破旧家具,实在别无长物。周婆子一无所获,脸色难看,又挑不出其他错处,只得悻悻而去,临走前还恶狠狠地瞪了林薇一眼。这次搜查无功而返,王氏更加疑心,也更觉恼怒。几日后,府中宴请几位与王氏交好的官家女眷。席间,王氏忽然像是才想起似的,笑道:瞧我,光顾着说话,忘了给诸位夫人添茶了。她目光一转,落在角落垂手侍立的林薇身上(她故意叫了林薇来伺候),那个谁,西院的丫头,过来给夫人们斟茶。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薇身上。那些夫人小姐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穿着粗布衣裳却难掩清丽、举止沉静的丫鬟。王氏打的如意算盘是:这等粗使丫鬟,见了这等阵仗,必定手足无措,要么打翻茶盏,要么礼仪粗鄙,正好让她当众狠狠责罚一顿,既打了这丫头的脸,也折了萧砚那孽种的面子。然而,林薇走上前来,步伐沉稳,目不斜视。她执起茶壶,手势标准,斟茶七分满,动作流畅优雅,无声无息。给每位夫人奉茶时,微微屈膝,低头,姿态谦恭却不见卑微,礼仪甚至比一些小家碧玉还要规范。一位夫人不禁好奇问道:王夫人,你这丫鬟倒是有趣,瞧着不像寻常粗使的王氏脸上笑容一僵,心里气得呕血,却不得不强撑着:让夫人见笑了,就是个粗笨丫头,放在西院伺候我那不争气的庶子,没得玷污了各位的眼。她本想让人出丑,反倒让她露了脸,心中更是恨极。嫡子萧皓也被母亲授意,几次三番想来西院寻衅。不是故意在院外大声嘲讽萧砚穷酸、废物,就是想找借口闯进来借书,实则是想毁坏或抢夺。每次,都被林薇巧妙地挡了回去。或是提前听到动静,让萧砚拿着书从后门避开,去赵伯处;或是当萧皓真要闯进来时,林薇便不卑不亢地站在门口,声音清晰足以让附近路过的仆役听到:大少爷,三少爷正在苦读,老爷若是知道有人打扰恐会不喜。您若缺什么,奴婢可去禀明主母娘娘为您置办新的。句句抬出老爷和主母,堵得萧皓无法用强,又怕真闹大了对自己不利,只得骂骂咧咧地离开。最惊险的一次,是因一位告老还乡的儒生来访,曾是萧父同窗,偶然见到萧砚的一篇诗作,大加赞赏了几句。此事传到王氏耳中,她顿时勃然大怒,认定萧砚故意卖弄,欲盖过她嫡子的风头。她竟寻了个由头,说萧砚冲撞贵客、心思不正,命人将他拖去祠堂罚跪,且下令不准送饭食,要跪足一整夜。时值深秋,祠堂阴冷潮湿,一夜下来,萧砚那单薄的身子如何受得住林薇心急如焚。她知求王氏无用,反而会招来更狠的报复。她迅速冷静下来,双管齐下。她拿出攒下的钱,买通了看守祠堂的一个老仆(这老仆曾受过萧砚生母一点恩惠)。夜深人静时,老仆偷偷将一件厚棉衣和一小壶热粥送了进去。同时,她模仿京中来信的笔迹和口吻(她见过萧父的家书),极快地写了一封短笺,内容大致是闻砚儿功课有所进益,心甚慰之,望勤勉不辍,以备科考,勿负父望。次日一早,她设法让这封信恰好落在了王氏必经之路的回廊上。王氏捡到信,一看那模仿得七八分像的笔迹和内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疑心是老爷暗中关注这庶子,若知道自己如此苛待,甚至罚跪祠堂不给饭吃,恐怕会惹老爷不快。她虽妒恨,却更怕失了大妇的贤名和丈夫的欢心。权衡再三,她只得憋着一肚子火,在天黑前就找了个借口,说念其初犯,小惩大诫,让人把萧砚放了回来。萧砚回到小院时,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但看到迎上来的林薇那担忧却沉稳的目光,心中顿时了然。又是她,在背后周旋打点,救他于困厄。他看着她,少女的身形依旧纤细,却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和智慧。一次次危机,都被她巧妙地化解。她的冷静、她的机智、她的勇气,远远超出了一个丫鬟的范畴。月光下,他看着她清丽的侧脸,目光中最初的感激,渐渐染上了深深的钦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悄然滋生的情愫。这个女子,是他的丫鬟,却更像是他的守护神,他的军师,他在这冰冷宅院中唯一的温暖和倚仗。而林薇,只是扶他坐下,递上一碗一直温着的姜汤,轻声道:少爷没事就好。仿佛那些惊心动魄的较量,不过是寻常日子里微不足道的小插曲。——————————5伴科考,风雨同路几年的光阴在清苦、隐忍与暗中的奋力挣扎中悄然滑过。萧砚在林薇无声却坚实的支撑下,如同一株石缝中的翠竹,虽环境逼仄,却顽强地抽枝展叶,积蓄着力量。他已到了可以应试的年纪。科举之路,对于寒门学子而言是鲤鱼跃龙门,对于萧砚而言,更是挣脱这命运枷锁的唯一途径。然而,这条路从一开始就布满了王氏刻意设下的绊脚石。首先便是县试。虽只是科举的初阶,但也需保结、报名,些许费用。王氏卡着份例,一分不多给,明里暗里嘲讽:哟,咱们三少爷也要去考功名了别浪费那银钱,安生待着不好么林薇默不作声地从她的陶罐里取出早已备好的银钱,不仅足够打点一切,还为萧砚添置了一身体面些的青色棉布新袍。少爷放心去考。她只说了这一句。县试对于饱读诗书的萧砚而言,并无难度。他轻松过关,取得了童生资格。消息传回萧府,王氏只是冷哼一声,并不在意,只觉是侥幸。接下来的府试、院试,才是真正的挑战。需要离开青州城,前往府城参考。盘缠、住宿、打点、与同窗交际……每一项都需要不菲的花销。王氏的打压变本加厉,不仅分文不给,还故意在萧父的家信中避重就轻,绝口不提萧砚科考之事,断绝了他从父亲那里得到支持的可能。然而,林薇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有一个小陶罐的丫鬟。几年的暗中经营,她的生意虽依旧隐秘,却有了些规模。绣活接得更多,甚至有了固定的客户;与城外药铺的合作更加稳定;那与菜农的信息差买卖,也因她为人守信、消息准确,而让双方都获益匪浅。她的积蓄,已足够支撑萧砚赴考。她为他准备好一切:打点好的行囊,里面是浆洗缝补得一丝不苟的衣物;精心准备的考篮,笔墨纸砚皆齐全;甚至还有一小包她亲手制作的、耐存放的干粮肉脯。少爷,不必忧心银钱之事。临行前,她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塞进萧砚手中,目光沉静而坚定,专心应试即可。萧砚握着那荷包,感受着其分量,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他深知这每一文钱来得多么不易。他看着林薇,几年过去,她褪去了初来时的稚嫩,出落得更加清丽,眉眼间却多了份经事后的沉稳与果决,那份气度,竟丝毫不像个小丫鬟。他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薇娘,等我回来。这一次,他唤她的名字,带着不容错辨的郑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亲昵。府试、院试,萧砚一路考来,势如破竹。他才思敏捷,基础扎实,文章更是格局开阔,屡得考官赏识。捷报一次次传回青州,萧砚连中小三元(县、府、院试皆为案首),成了新科秀才,而且名次极高!这一次,萧府再也无法忽视这份动静。秀才功名虽不高,但小三元的名头却极为响亮,足以让萧家在青州城里脸上有光。王氏强压着心中的嫉恨,挤着笑容安排了几桌酒席,做足了面子功夫。京中的萧父也难得来了信,言语间有了几分嘉许之意。西院一改往日的门可罗雀,竟也偶尔有人来走动道贺。萧砚应对得体,宠辱不惊,但只有回到院中,看到林薇那双依旧平静无波的眼睛时,他躁动的心才会真正安定下来。他知道,这一切的起点,都在于这个女子。秀才之后,便是更重要的乡试(考举人)。需赴省城参加,路途更远,耗时更长,花费更是巨大。王氏虽不得不拨付银两,却故意给得不足,且拖拖拉拉,明显是想让萧砚错过时机或狼狈不堪。林薇再次展现了她的深谋远虑。她不仅拿出了自己的积蓄,甚至悄悄典当了一件母亲留下的,她珍藏多年的旧玉簪,凑足了远超王氏所给的盘缠,还额外备下了打赏和应酬的银子。少爷,京中居,大不易,该打点的切勿节省。这些应该够了。她将银票和碎银仔细分好,放入行囊的暗格。萧砚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略显空荡的发髻上,似乎明白了什么,心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触感微凉却坚定。薇娘,他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决心和灼热,此去若不得中,我无颜回来见你。若得中……我萧砚此生,绝不负你!这不是主子对奴婢的承诺,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誓言。林薇的心湖终于被投下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没有抽回手,只是抬眼望进他深邃的眸中,那里有野心,有感激,更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炽热的情感。她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等你。乡试放榜那日,省城人山人海。萧砚的名字,赫然写在榜上前列!高中举人!消息像插了翅膀飞回青州,整个萧家彻底轰动。举人功名,已算踏入仕途门槛,见了知县都可不必下跪。萧家门楣光耀,宾客盈门,王氏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萧砚衣锦还乡,已是举人老爷。他穿着簇新的举人服,骑着高头大马(虽是租借),接受着众人的恭贺。穿过繁华喧嚣的前厅,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那依旧荒僻的西院。院中,那棵老树叶子已开始泛黄。林薇正站在树下,一如他离开那日的姿态,安静地等待着。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她看着他身着华服,意气风发地走来,脸上露出了清浅却真实的笑容。恭喜少爷。她轻声道。萧砚快步走到她面前,无视身后可能跟随的目光,眼中只有她一人:薇娘,我回来了。没有称本举人,没有摆老爷架子,他还是她的少爷,而她,是他艰难岁月里唯一想要分享荣耀的人。风雨同路,他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而下一步,将是更加广阔的天地,和更多的挑战。他们都清楚,这条路,才刚刚开始。——————————6蟾宫折桂,初心不改萧砚高中举人的荣耀,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在萧家乃至整个青州城都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昔日门可罗雀的西院,一时间贺客临门,几乎踏破了那道破旧的门槛。王氏强颜欢笑,操持着场面,安排宴席,接受着那些原本对她嫡子萧皓的恭贺,如今却大半落在了萧砚头上,心中如同毒虫啃噬,却不得不维持着主母的体面。京中的萧父也接连来了信,言辞热切了许多,不仅嘉奖,还询问功课,甚至提及京中几位赏识萧砚文章的老师,隐隐有关照提拔之意。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在这突如其来的追捧和喧嚣中,萧砚却表现出超乎年龄的冷静和沉稳。他周旋于宾客之间,举止得体,言谈有度,既不显得得意忘形,也不过分谦卑,那份从容气度,竟让一些原本看他不起的人暗自心惊。只有回到西院,关上那扇隔绝了外界浮华的院门,面对林薇时,他才会卸下所有面具。这些虚礼客套,着实累人。他揉着眉心,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意。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轻贱、无人问津的庶子了。林薇为他斟上一杯热茶,声音平静:少爷如今是举人老爷,这些都是难免的。习惯便好。她看着他身上崭新的绸缎长衫,与这破旧院落格格不入,轻声道,这院子……少爷该换一处住了。主母方才已派人来说,将东边那处闲置的‘听竹轩’收拾出来给您。萧砚闻言,却皱了皱眉。他环视这间陋室,这里承载了他太多清苦却纯粹的岁月,更有眼前这个与他相依为命的人。他沉吟片刻,道:搬可以。薇娘,你随我一同过去。那里的厢房,你挑一间好的。这不是商量,而是决定。林薇微微一怔。听竹轩是正经主子的院落,她一个丫鬟住进去,于礼不合,必会招来非议。但她看着萧砚坚定的眼神,明白这是他维护她的方式,也是在兑现他绝不负她的承诺起点。她最终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是,奴婢听从少爷安排。搬入听竹轩,待遇天差地别。份例再无克扣,衣食住行皆有专人打理,仆役们也变得恭顺殷勤。但萧砚并未沉迷于此,他目标明确——接下来的会试和殿试,才是真正的龙门一跃。赴京赶考,路途遥远,耗时数月,花费更是如同流水。王氏虽不得不拨付,却依旧故技重施,给出的银两只堪堪够最拮据的路费,明显是想让他在京中捉襟见肘,丢人现眼。夫人说,京中老爷那边自会照应,这些银两只是路上用度。管家送来银两时,语气带着惯有的轻慢。萧砚看着那点可怜的银子,面色沉静,心中却冷笑。指望京中那位对他并无多少父子亲情的父亲照应只怕连面都难见上。当晚,林薇来到了他的书房。她拿出一个不起眼的木匣,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银票和不少成色极好的银锭子,数量远超王氏所给。少爷,这些您带上。她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京中开销大,衣食住行、拜会师长、同窗应酬,皆需银钱。不必节省,该用则用。萧砚看着那匣银子,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他知道林薇一直在暗中设法赚钱,却不想她竟能攒下如此巨款!这需要付出多少心血和艰辛他的目光落在林薇的手上,那上面有长期刺绣留下的细茧,有采摘草药划出的浅痕,再也看不到当年冻疮的痕迹,却记录了这些年所有的劳碌。他猛地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林薇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那手并不柔软,甚至有些粗糙,却充满了力量。薇娘……他的声音沙哑,眼眶微热,这些钱……你……他不知该说什么,感激、愧疚、心疼,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林薇轻轻抽出手,将木匣推到他面前,抬眼看他,目光清澈而坚定:少爷寒窗苦读十余载,为的便是今日。奴婢能做的,唯有这些。银钱没了可以再赚,机会却只有一次。少爷不必挂心,一切以科考为重。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却异常清晰:我在青州,等少爷的好消息。萧砚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他重重点头,目光灼灼,如同宣誓:好!薇娘,你等我!待我金榜题名时,必凤冠霞帔,迎你为妻!这一次,他的话直白而炽热,不再有丝毫遮掩。凤冠霞帔,迎你为妻——这八个字,重重地敲在林薇的心上。她一直冷静自持的面容,终于泛起一丝红晕,心跳也漏了一拍。她垂下眼睫,没有回应,却也没有否认。赴京那日,码头上人头攒动。萧砚在一众送行的人中,目光只锁定着站在稍远处的林薇。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衣裙,并未上前,只远远地朝他微微颔首。舟船渐行渐远,青州城消失在视野中。萧砚站在船头,握紧了袖中那个装着银票的暗袋,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责任。他不仅为自己而考,更为那个在深宅中为他耗尽心血、等他归来的女子而考。京中岁月,并不轻松。虽有了银钱支撑,不必为生计发愁,但人才荟萃,竞争激烈。萧砚赁了一处清静小院,闭门苦读,偶尔外出拜会名师,参加文会,凭借其扎实的学问和沉稳的气度,渐渐也有了些名声。期间,他收到过来自青州的信。多是林薇写来,语气平淡,只报平安,提及青州天气,萧家琐事,偶尔会婉转地写一些她对时政的听闻和见解,往往能给困于书斋的萧砚带来新的思路。她的信,成了他枯燥备考生活中最大的慰藉。春闱至,会试开考。萧砚沉着应对,文章做得花团锦簇,观点犀利又不失稳重,深得主考官赏识。放榜之日,他的名字高列榜上,高中贡士!数月后,殿试。金銮殿上,面对天子的垂询,萧砚从容不迫,引经据典,对答如流,既展现了才学,又表露了独到的政见。皇帝龙颜大悦,亲点其为第一甲第三名——探花郎!捷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遍天下。新科探花郎——萧砚!这个名字,彻底响彻京城,也震动了青州。当披红挂彩、官袍加身的萧砚骑着御赐的高头大马,在荣耀与欢呼中重返青州时,整个城池都沸腾了。萧家更是张灯结彩,宾客如云,门槛几乎被踏破。王氏看着眼前这位器宇轩昂、已是天子门生的庶子,再对比自己那不成器的嫡子,心中五味杂陈,脸上却不得不堆满最热情的笑容。萧砚应付完前厅的喧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向内院。听竹轩内,林薇早已得知消息,正站在廊下等候。她看着他身着绯色官袍,胸背补子威仪,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阳光落在他身上,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视。几年的分别,他褪去了最后的青涩,变得成熟而威严。他走到她面前,屏退了左右。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哽在喉间。薇娘,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回来了。依旧是这句话,却承载了太多的重量。林薇仰头看着他,眼中水光潋滟,唇角却缓缓扬起一个无比真切灿烂的笑容。她轻声道:恭喜大人,蟾宫折桂,如愿以偿。——————————7凤冠霞帔,一世长安萧砚高中探花、授官翰林院编修的消息,如同在青州投下一块炽热的烙铁,瞬间烫平了所有过往的轻慢与苛待。萧家门前车水马龙,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昔日冷清的宅院变得比集市还要喧闹。王氏强撑着笑脸,操持着这场她内心无比膈应的盛宴,每一次对萧砚的夸赞都像是在刮她的心。在这突如其来的荣耀与追捧中,萧砚却异常清醒。他周旋于宾客之间,举止得体,应对自如,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气度令人侧目。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浮华背后,真正支撑他走到今日的是什么。回青州稍作休整,不日便需赴京上任。离乡前的这几日,萧砚做的第一件事,并非宴饮交际,而是力排众议,坚持要将林薇带往京城。西院无人打理,诸多旧物需人整理;听竹轩她住惯了,熟悉一应事务;且京中初到,诸事繁杂,需得力之人打理内务。他对王氏如此解释,理由冠冕堂皇,滴水不漏。王氏心中一万个不情愿,她巴不得将那狐媚丫头远远甩在青州,最好随便配个小厮。但如今萧砚已是官身,他的话,即便她是主母,也不敢明着驳斥,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应下:砚哥儿考虑得是,有个知根知底的人跟着,也好。于是,林薇的身份悄然发生了变化。她不再是西院那个可以随意呵斥的粗使丫鬟,而是三爷身边得力的管事姑娘。她跟着萧砚,登上了赴京的官船。京城居,大不易。翰林院编修虽是清贵之职,俸禄却有限,京中物价高昂,人情往来更是所费不赀。萧砚初入官场,谨言慎行,并不敢沾染任何不义之财。这时,林薇多年历练出的本事得到了真正的用武之地。她不再需要像在萧家后宅那样偷偷摸摸。凭借萧砚官眷(虽无正式名分)的身份和手中的积蓄,她开始正大光明地经营。她盘下了一处位置不错的铺面,经营绸缎庄兼成衣定制。她自身眼光极佳,对布料、花色、裁剪有独到见解,又能精准把握京中贵妇闺秀的喜好,加之管理有方,待人诚信,生意很快便红火起来。之后,她又陆续投资了粮店、药材铺,甚至通过可靠中人,在京郊购置了一些田产。她心思缜密,手段玲珑,将各项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财富如同滚雪球般增长。这些收入,不仅彻底解决了萧砚的经济窘境,让他能安心做官,不必为银钱发愁,更成为了他在官场上无形的助力——充裕的财力使他能够从容应酬,结交人脉,甚至在不便之时,以家眷的名义进行一些必要的打点和馈赠,手段比他亲自出面更为灵活隐蔽。不仅如此,林薇还是萧砚最信任的听众和参谋。官场复杂,萧砚时常会遇到棘手的公务或人际纷扰。深夜书房,他常会与她诉说烦恼。林薇虽不直接干预政事,但她市井历练出的敏锐洞察力、对人性的深刻理解,以及那些年陪伴萧砚读书时积累的见识,常能从一个独特的角度给出建议,或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或是提供另一种思路,让萧砚豁然开朗。她还将他的后院打理得滴水不漏。虽无主母名分,但府中仆役皆知这位林姑娘才是真正掌事之人,且她处事公平,恩威并施,下人无不敬服。府中事务、人情往来,皆被她处理得妥妥帖帖,让萧砚毫无后顾之忧。数年间,萧砚凭借自身才学能力和沉稳作风,加上林薇这贤内助的全力支持,官途顺畅,屡获升迁,从翰林院编修到侍读,再到户部侍郎,已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期间,并非没有人给萧砚说亲。同僚、上司,甚至宫中有些地位的太监,都曾想为他做媒,对象不乏高门贵女、皇室宗亲之女。每一次,萧砚都毫不犹豫地婉拒。态度谦恭,理由却一次比一次明确坚决。他曾对一位极力撮合的上司坦言:大人美意,下官感激不尽。然下官寒微之时,曾得一女子倾力相助,舍身相护,方有今日。此恩此情,重于泰山,下官曾立誓,必不相负。糟糠之妻不下堂,何况她于下官,更是患难知己。恕下官不能从命。这番话渐渐在官场传开,众人方知这位年轻有为的萧大人身边,有一位如此重要的女子,竟让他拒绝了所有攀附高门的机会。人们的好奇和议论渐渐变成了钦佩与赞叹。萧砚重情重义的名声,反而为他赢得了更多的尊重。而林薇,始终保持着那份清醒和从容。她并未因萧砚的承诺和地位的变化而迷失,反而更加努力地提升自己。她读书、习字、学画、赏琴,努力弥补出身带来的局限,她的气质越发沉静雍容,谈吐见识,竟丝毫不输那些名门淑女。她在等待,不是被动地等待施舍,而是等待着与萧砚真正并肩而立的那一天。时机终于成熟。萧砚因在户部任上政绩卓著,深得帝心,被破格提拔为户部尚书,正式成为朝廷二品大员,位高权重。皇帝爱惜其才,更听闻其重情义之名,欲为其赐一门好亲事,以作嘉奖。金銮殿上,萧砚深吸一口气,出列跪倒,于御前恳切陈情。他将林薇如何在他微末之时卖身入府、如何艰难护持、如何耗尽心血助他科举、如何经营家业助他官场立足等事,一一娓娓道来(自然略去了许多后宅阴私和早期不堪)。他言语真挚,说到动情处,竟虎目含泪。……臣能有今日,全赖此女舍身相助。她于臣,恩同再造,情逾山海。臣曾立誓,若得寸进,必以正妻之位相聘,此生不负。臣不敢求陛下赐婚豪门,只恳请陛下恩准,允臣明媒正娶林氏薇娘为妻,以践诺言,以安臣心!满朝文武闻言,无不动容。皇帝亦是感慨万千,他未曾想臣子家中还有如此情深义重、感人肺腑的故事。皇帝当即欣然应允,不仅准其所奏,还额外赏赐金银缎匹,以为嘉奖,并御笔亲题义重情深四字匾额赐予萧府。消息传出,京城轰动。人们争相传颂这段佳话,萧砚的声誉达到了顶峰。大婚之日,盛况空前。萧砚几乎倾其所有,给了林薇一场极尽荣光的婚礼。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全城的百姓都涌上街头围观,赞叹着这位传奇般的丞相夫人(虽尚未至丞相,但在百姓眼中已是了不得的大官)。新房内,红烛高烧,喜庆满堂。萧砚轻轻挑开林薇头上的大红盖头。烛光下,她盛装打扮,容颜绝丽,以往那份清冷被娇艳取代,眼眸中水光流转,带着一丝新嫁娘的羞涩,更多的是历经风雨终见彩虹的安宁与幸福。萧砚看着她,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怜爱与感激。他握住她的手,为她戴上象征正妻地位的、璀璨夺目的赤金鸾凤镯。薇娘,他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哽咽,委屈你了,等了这么久。林薇抬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她眼中含泪,唇角却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轻轻摇头:不委屈。若无昔日之苦,焉有今日之甜我等到的,比我想象的更好。她等到的,不仅是尚书夫人的尊荣,更是萧砚毫无保留的、天下皆知的尊重与爱意,以及与他真正并肩同行、共享荣光的资格。又过了数年,萧砚政绩越发显赫,深得皇帝信赖,被擢升为丞相,位极人臣,成为百官之首。而林薇,作为丞相夫人,并未因出身寒微而有丝毫怯场。她将府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待人接物从容大气,智慧得体。她常举办雅集,与各府命妇交往,言谈间见解不凡,又能体察人情,很快便在京中贵妇圈中赢得了贤德睿智的美名。她甚至有时还能从命妇们的闲谈中,捕捉到一些对萧砚有用的朝堂风向信息。无人再敢轻视她的过去。人们提起她,只会交口称赞萧相与夫人患难与共、情深义重,夫人更是贤内助,与萧相乃是天作之合。从卖身葬父的孤女,到丞相夫人,这条路她走了十几年。每一步都浸透着汗水、智慧和无尽的艰辛。但最终,她凭借自己的坚韧、智慧和情义,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也赢得了属于她的、无比圆满的人生。——————————8共生共荣岁月流转,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节。丞相府的后花园,早已不是青州西院那荒僻模样。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奇花异草争妍斗艳,暖风拂过,带来阵阵馥郁芬芳。午后阳光正好,洒在精心修剪的花木上,落下斑驳的光影。已官居丞相的萧砚,今日难得偷闲,褪去了一身威严的朝服,只着一件家常的深色锦袍,更显身姿挺拔,气度雍容。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却更添沉稳与威仪。他缓步走在鹅卵石小径上,身侧轻轻挽着的,正是丞相夫人林薇。林薇亦不再是当年那个瘦弱苍白的丫鬟。她身着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头戴碧玉簪,妆容精致,气质高贵娴雅。时光格外厚待她,并未带走她的美丽,反而沉淀出一种从容内敛的光华。她唇角含着浅浅笑意,目光温润,与萧砚并肩而行,俨然一对璧人。还记得那个冬天吗萧砚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带着一丝遥远的感慨,你推开西院那扇破门进来的时候。林薇微微侧首,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她笑了笑,声音柔和:记得。院子里都是雪,很冷,风像是能吹进骨头缝里。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旧事,并无多少凄苦之意。那时我蜷在屋里看书,手冻得几乎握不住笔,心里一片灰暗,从未想过,竟会有今日。萧砚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目光深邃,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爱意,薇娘,是你成就了我。若无你,我萧砚或许早已冻死、饿死在那方小院里,或是庸碌一生,绝无今日紫袍加身、位极人臣的风光。林薇却缓缓摇头,抬手轻轻为他拂去落在肩头的一片花瓣,动作自然亲昵。她望进他眼里,目光清亮而坦诚:夫君此言差矣。是我们成就了彼此。她声音温和却坚定:若你本是扶不起的阿斗,胸无点墨,意志消沉,我便是有通天的手段,耗尽心血,也是枉然。是你自己抓住了每一次机会,是你自己在寒窗下苦读不辍,是你在官场上谨言慎行、一心为民,方才有了今日的丞相萧砚。我做的,不过是尽了本分,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推了你一把而已。她微微一笑,云淡风轻,更何况,若无当初夫君允我留下,信我护我,又哪有今日的林薇我们不过是……互相扶持,彼此成全。萧砚动容地听着。她总是这样,将惊涛骇浪的过往说得风轻云淡,将泼天的恩情轻轻带过。她从不居功,却比任何人都看得透彻。他握住她的手,那双手如今白皙柔软,保养得宜,但他仍能依稀感受到当年那些操劳留下的细微痕迹,那是他们共同经历的岁月铭刻。互相扶持,彼此成全……萧砚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眼中满是柔情,说得真好。薇娘,能得你为妻,是我萧砚几世修来的福分。两人相视一笑,万千情意尽在不言中。他们缓缓继续漫步,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紧密地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昨日收到青州来信,林薇轻声道,赵伯身子还硬朗,只是惦记着京城的老爷夫人。母亲她……王氏,据说近年身体不大好了,常卧病在床。她语气平淡,已无恨意,只如说起一个遥远的故人。萧砚淡淡嗯了一声:青州旧事,如过眼云烟。如今你我安好,便是最好。他早已放下了那些恩怨,目光只看向前方,他们的未来。远处传来孩童嬉笑的声音——那是他们的一双儿女正在乳母丫鬟的看护下在草地上玩耍。男孩肖似萧砚的俊朗,女孩则继承了林薇的秀美,粉雕玉琢,活泼可爱。看着孩子们,林薇的目光愈发柔和。她从卖身葬父的孤女,到丞相夫人,再到两个孩子的母亲,这一路走来,艰辛无数,但她从未后悔当年的选择。她凭借自己的双手、智慧和一颗坚韧不拔的心,挣脱了命运的桎梏,不仅赢得了至高无上的尊荣与地位,更赢得了世间最真挚的感情和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她与萧砚,不仅是夫妻,更是患难与共、彼此托底、互相成就的伙伴。这世间,再无比这更牢固的情感。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花园里花香馥郁,儿女欢笑绕膝,爱人在侧。林薇微微闭上眼,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宁与幸福。回首望去,来路坎坷,风雪载途。但前方,温暖明亮,一如他们共同开创的、充满希望的未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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