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凝视着桌上那份早已拟好的离婚协议书。我们离婚吧。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在空旷的客厅里激起无声的回响。傅瑾深手中的财经杂志骤然滑落,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起头,那双总是深邃平静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缝隙。你……刚才说什么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带着一种罕见的迟疑。我用力攥紧了指尖,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我说,傅瑾深,我们离婚。我已经签好字了。我将协议书朝他那个方向推了过去。纸张摩擦着光洁的桌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的视线猛地钉在那份文件上,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理由他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但仔细听,却能捕捉到那冷静之下极力压抑的紧绷。我垂下眼睑,避开他那几乎能穿透人心的审视。没有理由。只是觉得,到这里就足够了。傅太太这个身份,我扮演得有些累了。客厅顶灯的光线倾泻下来,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得有些晦暗不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只能听到窗外持续不断的雨声,以及彼此间清晰可闻的呼吸。他忽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几步走到我面前,却没有拿起那份协议。看着我,沈知意。他的命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彻底看穿。告诉我真正的理由。是因为上周的周年纪念日我错过了还是因为上个月你父亲手术时,我在国外开会他的语气急促起来,列举着一条条他自以为的罪状。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傅瑾深。慌乱,甚至有些……无措。或者是因为林薇薇他忽然提到那个名字,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你看到那些无聊的绯闻了那只是媒体捕风捉影,我可以让李特助立刻把所有的新闻处理干净。我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他永远以为问题出在这些具体的事件上。都不是。我轻轻摇头,打断了他的猜测。傅瑾深,问题不在于你错过了哪一天,或是哪一条花边新闻。问题在于……我不再需要你了。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我看到他眼底猛地掠过一丝刺痛。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扎了一下。他沉默了。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不再需要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对,不再需要。我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不需要你准时回家的报备。不需要你费心挑选的礼物。甚至不需要你这个人……存在于我的生活里。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沈知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危险的意味。我很清楚。这份协议,你看一下。财产分割部分,我只要了城西那套小公寓,其他的,我都不需要。他猛地伸手,一把抓起了那份离婚协议。纸张在他用力攥紧的指间微微变形。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条款,脸色越来越沉。你就这么想离开我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甚至什么都不要是。我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我只要自由。自由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词,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跟我在一起,让你感到不自由了傅太太的身份,束缚你了是。我再次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消耗我。他忽然将那份协议重重地拍在桌上。巨大的声响在客厅里回荡。我不同意。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傅瑾深,这不需要你同意。法律上,只要我坚持,分居两年后……两年他猛地打断我,向前逼近一步,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极具侵略性。你以为,我会给你两年的时间沈知意,你把我傅瑾深当成什么了他的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暗光。把你那些念头,统统给我收回去。这件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他语气强硬,带着他惯有的、不容反驳的命令口吻。仿佛这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而我,只是在无理取闹。我望着他,心里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也彻底熄灭了。你看,傅瑾深,这就是原因。在你眼里,我的任何决定,只要不符合你的预期,就都是错误的,需要被纠正的。我不是你的下属,不是你的项目。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会累,会痛,也会……彻底死心。死心他重复着这个词,脸上的强势出现了一丝裂痕。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慌乱。什么意思你对我死心了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转开了视线。沉默,有时候是最残忍的回答。他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我能清晰地听到他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声。过了许久,他才用一种极其压抑的、几乎变调的嗓音开口。告诉我……怎么样才能不收回去怎么样……你才不会死心这一刻,他声音里的慌乱再也无法隐藏。彻底暴露无遗。2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过话。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紧绷的琴弦即将断裂前的哀鸣。我攥紧掌心,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用疼痛维持最后的清醒。太晚了,傅瑾深。这句话抽干了我全身的力气。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海面,终于彻底崩裂,掀起惊涛骇浪。什么叫……太晚了他向前一步,阴影彻底笼罩住我,周身的气息混乱而压迫。告诉我,怎么做才能不算晚现在立刻取消所有会议还是把林薇薇和她那个小报社彻底弄垮他的思维依旧停留在用商业手段解决一切的层面。我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你看,你永远不明白。我垂下眼,避开他眼中那份几乎灼人的焦灼。问题从来不在别人身上。而是在我和你之间。我们之间……怎么了他追问,语气急切得近乎失态,完全不见平日里的从容不迫。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说出来!我说过,我累了。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飘散在潮湿的空气里。这种累,不是睡一觉就能好的。是日积月累,刻在骨头里的疲惫。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我的骨头。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滚烫的温度,和他指尖无法抑制的轻颤。累了就休息!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度假,多久都可以!我会陪你……不需要你陪。我打断他,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傅瑾深,我需要的是没有你的休息。是彻底的自由。自由这两个字再次刺痛了他。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仿佛我是什么易碎的瓷器,又或是危险的火焰。他踉跄着后退半步,眼神空洞了一瞬。所以……你是真的不要我了这句话问得极其艰难,带着一种破碎的沙哑。像骄傲的王者第一次低下头颅,露出脆弱的脖颈。我的心口猛地一缩,泛起细密的疼。曾几何时,我做梦都渴望他能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在意。可当它真的来临,却是在我决定放手之后。多么讽刺。是我们不适合彼此。我偏过头,看向窗外连绵的雨幕。放过我吧,傅瑾深。也放过你自己。不可能!他骤然低吼,像被困住的受伤野兽。沈知意,结婚那天我就说过,这辈子只有丧偶,没有离婚!你休想就这样离开!熟悉的强势再度回归,却裹挟着一种色厉内荏的恐慌。法律会允许的。我轻声反驳,语气却异常坚定。只要分居达到足够时间……我不会签字的!他狠狠打断我,眼底布满血丝。你以为傅家的律师团是摆设吗我可以让这个过程无限期延长,拖到你放弃为止!那就拖着吧。我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对他笑了笑。我有的是时间,和你耗到底。我的顺从和坚持,反而成了最锋利的武器。他愣住了,像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我不是在威胁,不是在闹脾气。我是认真的。一种近乎绝望的神情,缓缓爬上他英俊却苍白的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客厅里只剩下雨水敲打玻璃的单调声响。嗒。嗒。嗒。每一滴都敲在人心上。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极其缓慢地蹲下身,拾起了地上那份被揉皱的离婚协议。他用指腹一点点抚平上面的褶皱,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然后,他抬起头,仰视着我。这个角度让他看起来莫名脆弱。知意……他唤了我的名字,声音低哑得几乎融化在雨声里。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卑微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得发疼。我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维持住脸上的平静。傅瑾深,没有机会了。我的心……已经死了。他维持着那个仰望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座绝望的雕塑。眼眶迅速泛红,水光在他眼底积聚,却固执地没有落下。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吗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冀。我闭上眼,狠下心肠。没有了。这三个字落下的一刻,我听到他呼吸骤然停滞的声音。紧接着,是压抑的、破碎的吸气声。data-fanqie-type=pay_tag>他猛地站起身,背对着我。宽阔的肩膀似乎不堪重负地微微垮塌下去。他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再转身时,除了微红的眼角,脸上已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荒凉。好。他哑声说,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他拿起桌上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翻开协议的最后一页,笔尖悬在签名处上方,微微颤抖。悬停了足足十几秒。最终,那笔尖还是没有落下。他猛地将笔摔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墨汁溅落,在光洁的桌面上晕开一团丑陋的污迹。像他此刻无法掩饰的狼狈。我做不到,沈知意。他颓然地向后靠在沙发上,用手臂遮住眼睛,挡住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给我点时间……至少……别这么快就判我死刑。他的声音从手臂下传来,闷闷的,带着近乎哀求的意味。窗外,雨下得更大了。哗啦啦的声响,淹没了世间一切细微的动静。也包括那不易察觉的、心碎的声音。3雨水猛烈地敲打着落地窗。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他靠在沙发上,手臂遮挡着眼睛,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防御姿态。脆弱,却又带着某种固执的抵抗。你需要多久时间我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残忍。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不知道。他的声音从手臂下传来,闷重而沙哑。但我需要……一个补救的机会。这不是项目出了问题,傅瑾深。我轻声纠正他。没有补救方案,也没有危机公关。这是结局。他猛地放下手臂,眼眶的红痕尚未褪去,眼神却锐利起来。为什么不能有任何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这是你说的!他曾是那个永远笃定、永远掌控一切的人。现在却试图用他熟悉的逻辑,来解一道无解的题。感情不是商业谈判。我望着他,心底那片荒芜之地泛起一丝凉意。耗尽了,就是耗尽了。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判定它耗尽了他站起身,朝我走来,脚步有些虚浮。七年,沈知意,我们在一起七年!那么多日子,难道都是假的吗他的质问带着痛楚,也带着不甘。真的。我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退缩。那些真的日子,就是一点一点耗尽它的原因。他像是被迎面击了一拳,身形几不可见地晃了一下。告诉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求。是从我一次次错过晚餐开始还是从你生日那天,我却在机场候机室给你打电话开始他的记忆忽然变得那么好,细数着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瞬间。都有。我闭上眼,不愿再看那些被他翻捡出来的过往。但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是每一根。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如果……如果我保证不会再错过如果我把所有会议都推掉如果我把林薇薇和她背后那家公司连根拔起,给你出气他的提议依旧带着浓重的傅瑾深风格——高效,狠绝,且目标明确。却完全搞错了方向。你还不明白吗我摇了摇头,心底只剩一片疲惫的漠然。我不需要你对付谁。我只需要你……放过我。放过你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无法理解它们的含义。然后呢看着你离开,看着你消失在别人的生活里沈知意,我做不到!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那是你的事。我转过身,不再看他。我已经决定了。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他停在我身后极近的地方,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我的颈侧。我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轻微颤抖。别走……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破碎的气音,滚烫地烙在我的耳廓。求你。骄傲如傅瑾深,从未用过这个字眼。我的心像是被细针猛地刺了一下,泛起尖锐的酸疼。但我没有回头。签字吧,傅瑾深。给我们彼此留最后一点体面。他沉默了。空气凝固着,只有雨声喧嚣不止。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自嘲和苍凉。体面你现在跟我谈体面他的手掌猛地攥住我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强迫我转过身,面对着他。他的眼底一片猩红,翻涌着痛苦、愤怒和一种我读不懂的疯狂。如果我不想体面呢如果我宁愿撕破脸,宁愿把你绑在身边呢他的目光灼热得吓人,像是要将我彻底吞噬。你恨我好了!恨也比陌生强!比再也见不到你强!他的情绪彻底失控,像一座喷发的火山。滚烫的熔岩足以将一切焚毁。我望着他,望着这个第一次在我面前彻底撕掉所有伪装的男人。心底竟奇异地平静下来。你会签字的。我轻声说,语气却笃定无疑。因为你是傅瑾深。你最终……还是会选择体面。他攥着我肩膀的手,一点点松开。眼底的疯狂逐渐褪去,只剩下一片被看穿后的狼狈和空洞。你就这么了解我他哑声问,带着最后一丝挣扎。曾经以为很了解。我微微后退一步,脱离了他的掌控。但现在才发现,或许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你。也或许……你从未真正了解过我。他僵在原地,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定住了。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映照着他苍白而失神的脸。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触碰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给我三天。他忽然开口,声音疲惫到了极点。就三天。三天后……我给你答案。我望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哀伤和祈求。最终,点了点头。好,就三天。他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书房。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雨声。也隔绝了他。我站在原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听到里面那颗骄傲心脏碎裂的声音。清晰,而又残忍。4书房的门隔绝了两个世界。客厅里只剩下我,和窗外无止境的雨。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难以忽视的苦涩。我缓缓走到沙发边坐下,指尖触到微凉的皮革。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的体温。三天……我无声地重复着这个期限。像一场死缓。心脏传来沉闷的钝痛,为这即将彻底斩断的七年。也为那个从未如此卑微过的他。一夜无眠。雨声渐歇,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切割出微弱的光斑。我起身,习惯性地走向厨房。准备两人份的早餐。磨咖啡豆,煎蛋,烤面包。动作熟练得几乎不需要思考。七年养成的习惯,像刻进骨子里的本能。当我把两份早餐端上桌时,才猛地怔住。望着对面那份孤零零的餐盘,忽然意识到——或许,再也不需要了。书房的门依旧紧闭。里面悄无声息。他是在工作还是在发呆或者,和我一样,在回忆里煎熬我不得而知。最终,我只吃掉了自己那份。将另一份完整地放进冰箱。贴上便签纸,写下简单的早餐在冰箱几个字。字迹潦草,一如我此刻纷乱的心绪。白天过得异常缓慢。我待在客房,整理一些零散的物品。大部分东西我都不打算带走。包括那些他送的昂贵礼物。它们属于傅太太,而不属于沈知意。傍晚时分,书房的门终于开了。他走出来,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衬衫皱巴巴的,显然一夜未换。他看到我,脚步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掠过我的脸,又迅速移开。像是被烫到一般。谢谢你的早餐。他低声说,声音依旧沙哑。看到了我有些意外,他竟会注意到冰箱里的东西。嗯。他走到客厅中央,却有些无所适从。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自己。你……今天有什么安排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带着试探。整理东西。我如实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客房敞开的门,以及里面零散的箱子。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需要我帮忙吗他几乎是立刻问道,带着一种急切的、想要参与进来的意味。不用了。我轻声拒绝。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他沉默下来,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晚上……想吃什么我可以做。他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或者,出去吃你之前说过想试试那家新开的日料。他试图用日常的对话来填补这令人窒息的空隙。试图假装一切还和从前一样。我不饿。我避开了他的提议。你自己吃吧。他眼底那点微弱的光,瞬间熄灭了。我也不饿。他低声说,转身又走向书房。我还有几个文件要处理。门再次轻轻关上。将他落寞的背影隔绝在内。第二天,依旧如此。他偶尔从书房出来,倒水,或者只是沉默地站一会儿。我们之间的对话寥寥无几。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倒计时的压抑。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深切的、几乎无法承载的痛楚。和一种无声的询问——真的没有可能了吗每一次,我都用沉默给出了答案。第三天清晨。我被厨房细微的声响惊醒。走过去,看到他穿着围裙,正有些笨拙地煎着鸡蛋。灶台上略显凌乱,与他平日一丝不苟的形象截然不同。醒了他回头看到我,脸上闪过一丝局促。我想试试……做早餐。锅里的鸡蛋边缘有些焦黑。他手忙脚乱地关火,试图将它完美地铲到盘子里。动作生疏得令人心疼。最终摆在桌上的,是一份卖相并不太好,却热气腾腾的早餐。尝尝看他摘下围裙,眼神里带着罕见的紧张和期待。像等待夸奖的孩子。我坐下来,切下一小块放入口中。盐放多了,有点咸。怎么样他紧紧盯着我的表情。还可以。我放下叉子,没有说破。他却像是松了口气,眼底漾开一点极浅的笑意。那以后——他的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笑容僵在脸上。我们都想起了那个没有以后的以后。气氛再次凝固。他眼里的光一点点黯下去,最终沉寂如死灰。他沉默地坐在我对面,拿起叉子,开始吃自己那份同样煎焦的鸡蛋。他吃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告别。吃完后,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我。这三天,我回想了很多事。他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却带着一种耗尽一切的疲惫。想起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你总是抱怨我工作太忙,陪你的时间太少。后来你就不抱怨了。我以为你习惯了,理解了。现在才明白,你不是习惯了……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才艰难地继续。你是失望了。一次又一次地失望,直到……彻底放弃。他说出了我一直未曾说出口的话。精准地,残忍地。我握紧了手中的水杯,指尖冰凉。对不起,知意。他轻声说,这三个字沉重得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为那些……被我忽略的日日夜夜。为你的每一次失望。也为我……迟到的醒悟。他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又停住。没有回头。下午三点,律师会过来。我会签字。说完,他径直走进书房,关上了门。这一次,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却像最终审判的钟声,沉沉地敲在我的心上。5书房的门紧闭着。像一座沉默的墓碑,埋葬着过去七年的所有时光。我坐在客厅里,听着墙上挂钟秒针走过的声音。嗒。嗒。嗒。每一声都敲在心跳的间隙里。距离下午三点,还有四个小时。这大概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倒计时。冰箱里那份他煎焦的鸡蛋,似乎还在散发着微不足道的余温。就像他最后那句对不起。轻飘飘的三个字。却沉重得几乎将我压垮。中午的时候,我没什么胃口。只泡了一杯茶。茶叶在热水里缓缓舒展,如同那些无法收回的决绝。书房的门开了一次。他走出来倒水。看到我手里的茶杯,脚步顿了一下。没吃午饭他问,声音依旧有些哑。不饿。我摇了摇头。他沉默片刻,走向厨房。过了一会儿,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出来,轻轻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多少吃一点。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关切。别饿着肚子。我看着那盘晶莹剔透的葡萄和切好的苹果,心里酸涩难言。谢谢。我低声说。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坐下。只是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我。目光像温暖的潮水,细细密密地包裹过来。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眷恋和悔恨。以前……总是忽略这些小事。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总觉得,还有很多时间。总觉得,你会在原地等我。他的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自嘲。是我太自负了。我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捏紧微烫的茶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知道。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沉重的无力感。只是忍不住想……如果我能早一点明白……他的话没有说完。或许是因为,连他自己也清楚,这世上从没有如果。时钟指向两点半。门铃准时响起。清脆的声音,划破了屋内凝滞的空气。我们两人同时微微一震。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无法解读。然后,他转身,亲自去开门。来的不仅是他的私人律师李铭。还有一位看起来十分干练的女律师。李铭恭敬地向他点头致意:傅总。然后看向我:傅太太。一旁的女士则直接向我走来,递上名片。沈女士您好,我是受您委托负责本案的律师,姓陈。我这才想起,自己几天前确实在网上随意委托过一位离婚律师。没想到她如此准时,且专业。傅瑾深的目光在那位陈律师身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暗了暗,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似乎以为,我连这最后的时刻,也需要借助外人来与他抗衡。文件都带来了吗他转向李铭,语气恢复了商场上的冷静果决。只是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那冷静下的暗流涌动。都准备好了,傅总。李铭从公文包里取出两份崭新的协议。比起我之前打印的那份,显得格外厚重而正式。傅瑾深接过协议,却没有立刻看。他的指尖在纸张边缘摩挲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中间的两位律师,直直地看向我。最后问一次,知意。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就是你想要的,对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我迎着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要将我吸入其中的眼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但我还是点了点头,给出了早已确定的答案。是。他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是蝴蝶最后扇动了翅膀。然后,他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好。他拿起李铭递来的钢笔。那支他签过无数亿万合同的定制钢笔。此刻,笔尖却悬在签名处上方,微微颤抖。他的手握得很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律师们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目光低垂。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清晰而漫长。我能听到他压抑的呼吸声。能看到他额角渗出细微的汗珠。能感受到那份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挣扎和不甘。最终,那支笔尖还是落了下去。在纸张上划出清晰的轨迹。一笔一划。缓慢而沉重。仿佛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刻在骨血里。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傅瑾深。三个字,写尽了他半生的骄傲和此刻的狼狈。写完最后一笔,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笔尖在纸上拖出一道无力的痕迹。他将签好的协议推向李铭。自始至终,没有再抬头看我一眼。傅总,这里还需要您按一下手印。李铭轻声提醒,推过了红色的印泥。他沉默地伸出手指,用力按了上去。然后在指定位置,留下了清晰的指纹。像一个正式的、无法抵赖的罪证。证明他亲手结束了这一切。沈女士,该您了。陈律师将另一份协议转向我,并递来一支笔。我的目光落在那个刚刚写就的、墨迹未干的名字上。心脏猛地一缩。传来尖锐的刺痛。我接过笔。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手很稳。没有颤抖。我甚至没有再看那份协议的具体条款。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在乙方签名处,找到了那条熟悉的横线。我俯下身。笔尖即将触碰到纸张的瞬间。我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压抑的、破碎的吸气声。来自对面。我停顿了一秒。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地。写下了我的名字。沈知意。干脆利落,斩断所有纠缠。搁下笔的瞬间,我仿佛听到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声响。清晰无比。从他对面的方向传来。6笔尖离开纸张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份签好字的协议躺在桌上。墨迹尚未干透,散发着淡淡的微涩气息。像某种宣告终结的印记。傅瑾深依旧低着头,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他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攥紧,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李律师轻咳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傅总,沈女士,协议签署完毕,后续手续我会尽快办理。他的声音专业而平稳,刻意忽略了空气中弥漫的痛苦。陈律师将其中一份协议推到我面前。沈女士,这是您的副本,请妥善保管。我伸手接过那叠尚且温热的纸张。它很轻,却重得几乎让我拿不稳。傅瑾深终于动了。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掠过那份协议,最后定格在我脸上。他的眼眶是红的,但没有任何水光。只有一片干涸的、深不见底的荒芜。恭喜你。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终于……自由了。这三个字从他唇齿间挤出,带着血淋淋的割裂感。我握紧了手中的协议,纸张边缘硌得掌心生疼。谢谢。我听见自己平静无波的声音,像在谈论天气。陈律师开始收拾公文包,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声响。沈女士,如果您没有其他吩咐,我先告辞了。她站起身,向我微微颔首。李律师也随即起身,看向傅瑾深。傅总,我也……你先出去。傅瑾深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在车里等我。李律师愣了一下,随即恭敬点头。是。两位律师一前一后地离开。客厅里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门被轻轻带上的细微声响,仿佛开启了某个开关。傅瑾深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用手掌覆盖住整张脸。他宽阔的肩膀垮塌下来,呈现出一种被彻底击垮的姿态。一个漫长而压抑的沉默。我只能看到他因压抑呼吸而微微颤抖的脊背。过了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放下手,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他问,目光扫过客厅角落那几个简单的纸箱。差不多了。我轻声回答。大部分东西……我不需要带走。他点了点头,视线落在那些箱子上,眼神空洞。什么时候搬明天吧。我避开他的目光。我已经联系好了公寓那边的物业。他又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需要我……帮你叫搬家公司吗不用了。我摇摇头。东西不多,我自己可以。那辆车的钥匙,在玄关抽屉里。他忽然说,语气不容拒绝。你开走吧。我怔了一下。他指的是那辆我偶尔会开的白色轿车,登记在他名下,但几乎是我在用。不用了,我打车就好。我婉拒了他的好意。开走。他重复道,语气强硬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市区打车不方便。那辆车本来就是给你买的。或者……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你讨厌到连它也不愿意要了我沉默了片刻,最终妥协。好吧,谢谢。他似乎松了口气,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沙发背。公寓那边……都检查好了吗水电燃气,物业费……他开始事无巨细地询问,像交代一个即将远行的家人。都处理好了。我打断他,心底泛起细密的酸楚。傅瑾深,这些我可以自己处理。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苦涩的自嘲。是啊……你现在不需要我了。他低声呢喃,像说给自己听。你什么都不需要我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份协议上,眼神变得幽深而遥远。七年……他极轻地吐出这两个字,像叹息,又像梦呓。就这么……轻飘飘地结束了。我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时钟的滴答声再次变得清晰。每一秒都在拉开我们的距离。他忽然站起身,走向酒柜。倒了一杯威士忌,没有加冰,直接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精让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他端着酒杯走回来,却没有坐下。只是站在我对面,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深沉而复杂,带着浓烈的、无法化开的眷恋和痛楚。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声音因为酒精而更加沙哑。还没想好。我如实回答。可能会先休息一段时间。他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酒。也好。你之前……太累了。他说完这句话,我们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一种近乎凝固的、带着告别意味的沉默。他杯中的酒渐渐见底。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下孤寂的阴影。知意。他忽然唤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深邃得像海,里面翻涌着太多我无法读懂的情绪。如果……他开口,却又顿住,像是难以启齿。如果很多年以后……我是说如果……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酒杯。你会不会……偶尔想起我问出这句话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祈求一个渺茫的、虚无缥缈的可能。我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酸涩得发疼。窗外,暮色渐浓。黑夜即将降临。【未完待续,想看后续,可以留言】【生活没有结尾也没有反转,现实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