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领悟的‘阿赖耶识’,也不知对不对?过去已经过去,未来还未到来,过去未来皆是幻象,只有现在是‘真’。我不该执着于年少的过往,如今的我,有家、有柳儿、有儿女绕膝,这些才是我最该珍惜的……”
他话还未说完,执念的幻境已经破除,绯绡的身影慢慢消失,阳光照进了这黑暗之地。
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适应了许久,才勉强睁开了眼睛,只见天光大亮,晨风妩媚,自己正躺在自家庭院的台阶上。柳儿在他的怀抱中酣睡,她似乎做了个好梦,脸上还挂着满足的笑容。
他回想起梦所见,只觉额头发痒,直至确认了眉心血红色的胎记恢复如初,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十三
不过几日,怪谈就像长了脚似的,传遍了大街小巷。大家都说写话本的梦斋先生与妻子失踪了一整夜,家中奴仆急得四处寻找,但待到天明之时,却发现两夫妻竟然就睡在庭院里。
当晚两个小婢女提着灯笼一直站在门口,根本没看到有人回来。其中一个婢女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看到一只白狐蹿出来,那狐狸仿佛在笑似的,嘴巴里还叼着个闪闪发光的圆球。
“定是有狐妖作祟!”大家最终下了结论。
流言纷叠不止,梦斋先生的话本却更好卖了,话本中的种种传奇,都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自此之后,很快就有听书的客人,发现梦斋先生的故事里多了个白衣美少年。这狐妖少年俊美无双,足智多谋,每每在危机时化解困境,既妖异又惑人。
大家被书中的狐妖迷惑,无法自拔,更有好事者说写话本的梦斋先生,其实就是狐妖变的。但这个猜测很快就被打破了,因为有说书人经常去梦斋先生家中做客,还看他忙里忙外地帮助妻子,一副惧内模样,哪像是狐妖?
又有人猜测梦斋先生是狐妖的朋友,这个说法很快就得到了印证,因为有人见过他一人去酒馆吃菜,却点了一桌鸡做的佳肴,碗筷也放了两套。
他是在与谁相会呢?是美貌的狐妖吗?
人们无法追究查证,只能再多买两本话本,以期从诡谲精彩的故事中一探究竟。
春去秋来,经年累月,王子进一直没有等到绯绡。
但每逢月明时、花开日、落雪天,他都会摆出几碟酒菜,一人独酌。每次的菜色中,必有烧鸡,他喝酒时,对面也必放着一只空杯。
“绯绡啊,你说过会来见我的,怎么又食言了?”喝多了时,他会伤心地嘟囔,醒来后,他又全然忘了醉话。
时光飞逝,霜雪爬上了他的鬓发,王子进已经进入了垂暮之年。但他只要精神还好,就会继续写他的狐妖的故事。
故事里的狐妖依旧风流倜傥,永远不老,但写故事的人却老去了。
终于在一个落雪的冬日,柳儿叫来了所有的儿孙,他们围在他的床前,似乎在与他话别。此时他已经三日粒米未进了,脸色蜡黄,身体干瘪得像凋零的树叶。
这晚烛光摇曳,窗外雪落如花,即便屋里放了几个炭盆,他依然觉得冷。
“子进,子进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取?”柳儿看到他渴求的目光,忙站起身。
暖黄的烛光下,昔日的如花美眷,已经变成了个白发老妪。王子进满含依恋地看着她,仿佛她还是少女时娇艳的模样,万分不舍。
“是该喝药了……”柳儿动作迟缓地坐起身,领着婢女去取温好的汤药。
王子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怎么也睁不开了。他太累了,恨也累,爱也很累,无尽的等待更是令人伤神。
就在缥缈的烛光中,亦真亦幻间,窗檐似乎动了一下,发出了“咔嚓”一声轻响,几片雪花飘了进来,落在了王子进的脸上。
“子进,我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突然精神一振,浑身的疼痛渐渐褪去。
他看到了绯绡,他依旧是十七八岁的模样,黑发如墨,笑靥如花。
“你怎么这么久才来见我?”他怨道。
“迟到也总比不到好。”绯绡永远都有自己的说辞,他朝王子进伸出手,笑道,“子进,我们走吧。”
王子进看着他的手,想到了少年时,自己贸然跳入水中。那时他也站在堤岸上,这样对他伸出了手。
他毫不犹豫,一把拉住了绯绡的手,亦如多年之前。
他的身体变得轻盈无比,他终于抛却了衰老和病痛,得到了自由。他走出了温暖的房间,落雪的尽头,是一片江天明月的辽阔景色。
他又看到了年少时的景致,看到了春江花月,他在月光下漫步,在花枝间吟游,跟在绯绡的身后,消失在江天一色之间。
而在暖房里,落在王子进脸上的雪花,却再也没有被拂去。一个生命随着飘雪,悄然而逝。
江水流春去欲尽,西斜的落月里,又将有新的人,新的生命,咏叹着春江与月色,谱写出生命的传奇。看书阁『m。seeshu。net』,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