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渔猫子的酒意瞬间醒了,筷子“当啷“掉在地上,瓷碗在桌上磕碰出清脆的声响,与电视机里水流的声音重叠,形成一种诡异的共鸣。
父亲按下停止键,将磁带丢进火盆,火苗“噼啪“一声吞噬了塑料外壳,磁带在火焰中扭曲成黑色的卷须,像一条垂死的鱼,磁带盒上的标签“汪家渔事“渐渐被烧成灰烬,仿佛在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
“我陈某人不是来砸饭碗的。“父亲指着窗外的堰塘,月光下的水面泛着粼粼波光,远处传来水鸟的啼鸣,堰塘边的柳树影在风中摇曳,如同水墨画卷。
“这水养活了四十里百姓,咱得让鱼越养越肥,不是越捞越瘦。“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上面是县水产站的专家在堰塘取样的场景:穿着白大褂的技术员戴着橡胶手套,将水样注入透明的试管,背景里的水准仪正在测量水位,旁边放着父亲手绘的豆腐堰水系图,图上用朱砂标出了三个暗渠入口,像三只警惕的眼睛,渠口标注着“此处水急,宜放鱼苗,忌下密网“。
“下个月要放锦鲤苗,这鱼能清塘,也能镇水,老祖宗说锦鲤绕塘,活水兴邦,不是没道理——你看这照片,杭州西湖的锦鲤,能把水底的腐叶都吃掉。“
那晚之后,汪家父子夜夜蹲在堰塘边的柳树下抽烟。
五颗烟头的火光在暗处明明灭灭,像水底的磷光,烟雾缭绕中,老渔猫子的咳嗽声与堰塘的水声交织,形成一种沉闷的韵律。
他们不甘心——白天的录像能拍到,可他们是出了名的“夜猫子“,惯会在月黑风高时下网,凭着三代人传下来的水性,闭着眼都能摸准鱼群的动向,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本能,是与水共生的默契。
我和哥哥在父亲的指导下,将自行车铃铛拆解,用铜线圈和磁铁制作振动传感器。
父亲戴着老花镜,用焊枪将漆包线焊在触点上,焊锡丝融化时冒出的青烟在灯下缭绕,形成细小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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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线圈要埋在淤泥下三尺,“他指着堰塘边的标尺,标尺上用红漆写着“危险水域“,数字旁画着一条警示的鱼,“就埋在当年他们下八卦网的暗渠口,那里水流有漩涡,最容易藏鱼,也最容易暴露动静。“
我们踩着没膝的淤泥,将传感器埋入,漆包线沿着堤岸铺设,像一条条黑色的血管,直通守鱼棚里的旧收音机——父亲改装了喇叭,用蜂鸣器替换了扬声器,还加装了放大电路,只要水面有异常振动,就会发出“嘀嘀“的警报声,频率随振动强度变化,如同水下的心跳。
我还从物理课本上学了凸透镜原理,用放大镜和旧相机镜头做了个简易夜视仪。
父亲帮我在守鱼棚的窗台上凿了个孔,将镜头固定在木架上,镜头前罩着黑布,像一只隐匿在暗处的眼睛。
“光圈要调到最大,“父亲调整着焦距,镜片上还沾着他磨镜头时留下的指纹,“夜里的水面反光,能看清二十丈内的动静——你看,那是水獭,它的体温在镜头里是绿色的,鱼群是蓝色的。“
调试那晚,我透过镜头看见一只水獭潜入水中,它的身影在夜视仪里呈现出诡异的绿色,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而水面下隐约可见的渔网残骸,在镜头里像一张破碎的蛛网,诉说着过去的渔猎时光。
三天后的午夜,我正在棚里调试示波器——那是父亲从废品站淘来的零件拼凑而成,屏幕上跳动的波形突然剧烈震荡,像心电图般起伏,峰值超过了正常范围。
父亲猛地按下手电筒开关,特制的强光灯泡发出惨白的光束,直射向堰塘中央的芦苇丛。
光束里,汪二龙和汪三虎的身影在水中定格,手网刚没入水面,溅起的水花在光线下如碎银般闪烁,惊起一滩栖息的白鹭,翅膀拍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宛如鼓点。
“怎么就你们俩?老大咋没来泡泡水?“父亲的声音透过自制的扩音器传来,在水面上荡起回声,惊得芦苇丛里的青蛙纷纷跳入水中,激起一圈圈涟漪,涟漪扩散到光束边缘,形成光与影的舞蹈。
汪三虎的声音带着颤音,被夜风撕得断断续续:“他、他酒量浅,喝高了……“
他的手还保持着撒网的姿势,水珠从指缝间滴落,在月光下像串珍珠,手腕上戴着的鱼骨刺手链在光束中闪了一下,那是他十八岁生日时老渔猫子亲手打磨的。
“要不要来棚里打几盘斗十四?“父亲的语气平静,却让人心头发紧,他指了指棚顶悬挂的铁皮桶,里面装着白天捕来的水蛇,蛇信子在黑暗中吞吐,发出“嘶嘶“的声响,与扩音器的电流声混合在一起,营造出紧张的氛围。
又过了两晚,正当月落时分,守鱼棚的蜂鸣器突然狂响,示波器的波形像锯齿般跳动,峰值超过了刻度范围,屏幕上的绿光几乎要溢出来。
父亲抄起那支自制的霰弹枪,枪口装着用汽车排气管改装的消音器,“噗“的一声轻响,水面溅起水花,几片银鳞在光束中飘落,如同撒下的碎钻。
汪大爷的惊叫划破夜空:“陈师傅!您这是——“
“打死条水蛇,“父亲举着电筒,光束里飘着几缕蛇鳞,蛇尾在水中摆动,泛起一圈圈涟漪,涟漪扩散到岸边,拍打着青苔密布的石块,发出“啪嗒“声,“差点咬着您裤脚,这蛇有毒,去年咬死过村里的鸭子,你看这毒牙印。“
他走到岸边,将蛇尾扔进水里,涟漪扩散开,映着天上的残星,“往后夜里凉,别总下水,堰塘深,水下有暗礁,上个月刚测出个直径五丈的漩涡,吸力能卷走竹筏,我在漩涡口插了竹竿做标记,看见了吗?“
从那以后,汪家的鱼篓再也没进过豆腐堰。
老渔猫子把祖传的八卦渔网挂在屋檐下,网眼在风中晃悠,像一张褪色的蛛网,上面的符绳已被岁月浸得发白,符纹模糊不清,网纲上还留着父亲年轻时帮他修补的痕迹——那是三十年前,父亲还是个少年,见老渔猫子渔网破了,用家里的麻线帮忙缝补的针脚,如今麻线已变成深褐色。
有次我路过汪家,看见老渔猫子正坐在门槛上,用刻刀重新凿刻鱼篓底的“渔不捕尽“。
他戴着老花镜,刻刀在枣木上划出细屑,木屑落在他佝偻的背上,新刻的痕迹比祖上的更深、更清晰,笔画间还填了红漆,如同在苍老的皮肤上刻下新的血脉,鱼篓底部的木纹里,还嵌着几十年前的鱼鳞,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父亲则在堰塘边立了块青石碑,请石匠刻着“活水生态养殖区“,碑身凿了排水孔,雨水会顺着孔洞流入堰塘,形成微型瀑布,水珠落在碑前的石盆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宛如天然的编钟。
旁边埋了根标尺,每天清晨父亲都会用红漆标注水位,标尺上的刻度从“旱“到“涝“,中间用朱砂画着一条鱼的图案,鱼眼处嵌着一颗从沱江捡来的鹅卵石,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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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托人从杭州西湖引进了锦鲤苗,红金色的鱼群在水中游动,像流动的火焰,尾鳍展开时似凤羽,为沉寂的堰塘增添了生气,鱼群游动时,鳞片反射的光在堤岸的青草上跳动,如同撒下的碎金,引来村里的孩子围观。
汪家老四有次路过,盯着锦鲤看了半晌,父亲扔给他一把鱼食:“尝尝鲜,这鱼性子旺,养好了能镇水,跟咱忧乐沟的人一个道理,得活得敞亮,别总藏着掖着——水至清则无鱼,但水活了,鱼自肥,人心也一样。“
入夏时,父亲请来了县水产站的技术员,蓝色的工作服在堰塘边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