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炜咬紧了牙关,“我食君之禄,自该忠君之事。”这就是表明他的立场了。闻言,晏凤楼轻轻地拊掌,略略抬起下巴,“好。不愧是理阳公!”“你想忠君,可曾想过,现在的安京,可不是你安分守己就能活下去的地方了。”他觑着理阳公,“你以为只有我们燕王府才是敌人,是想搅浑这京中水的罪魁祸首。却不知如今京中哪里还有半分干净!”“我听闻,江阁老一行文官是有意想扶持京中的藩王的,就不知是誉王还是安王了?而一旦他们选择了,那你以为理阳公府就能置身事外么?”“你要么主动选择站队,要么继续维持这样的想法,等着被别人当成‘弃子’清除。”闻言,黎炜心中一震。他虽然一直都想保持中立,但朝中已经有不少人私下来寻过他了,但都被他给挡了回去。他也明白,这样的状态不能维持太长,只是,他没想到会来得那般快。他垂下了眼眸,“你送出去的那封信……”“哦,那封信的确不仅仅是求医信。”晏凤楼坦然承认,没有丝毫隐瞒,“还有我写于我父王的信件,此刻,怕是已经在送往给我父王的路上了。你已经被卷入了这场局里,想抽身,晚了。”“你——”黎炜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真正从晏凤楼口中说出来,他依旧甚是生气,忍不住指着他道,“这就是你入我府中的目的?你这是要陷我理阳公府上下于死地啊!”“死地?”晏凤楼轻笑,摇了摇头,“国公爷为何这般想呢?”他慢慢止住了笑容,望着黎炜:“如今朝中上下震荡,无论是他们想要推举谁上位,届时少不得清算一番。你想要忠君,忠的却是当今,那时理阳公府怕是也难得有个好下场,那才是真正的死地。”“而我,是在给你,以及整个理阳公府提供一条活路啊!”“胡,胡扯!”黎炜咬紧牙关。“这分明是不仁不义!”晏凤楼也不生气,继续慢慢道:“国公爷,您觉得什么是义?坐视朝廷腐败,看着奸臣弄权,这就是义吗?我父王在边疆守土有功,为朝廷征战多年,现在想要匡扶社稷,清理朝纲,这反倒是不义了?”“京中无论是誉王还是安王,都不曾有什么大能耐成就。但我父王就不同,我父王在边疆征战多年,守土有功,深受将士爱戴,手下更是有十万精兵!”“而且,我父王可不是谋逆,如今奸臣当道,众人枉顾我皇伯父的意愿,把持着朝政,连我皇伯父都没了,都得为了他们的私欲,不能入土为安,他们这才是真正的谋逆啊!”顿了顿,他继续道,“再者,我父王也并非是一定要谋位的,他是心系百姓,更是与皇伯父兄弟情深,见不得皇伯父一介明君落得这般下场。故而,他才顶着忤逆的名头,欲要清君侧,清除佞党,扶持贤明宗室,还朝廷一个清明。”说着,他看向黎炜:“这难道不是与理阳公你的想法,不谋而合吗?”理阳公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知道朝中确实有很多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支持燕王造反。“其实不管你如何选,从我那封信送出去那一刻开始,你们理阳公府已经没有选择了。”晏凤楼提醒道,“若是我父王不能入京……”他抬起眼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理阳公,“那么,不管是谁登基,你觉得理阳公府能逃得了吗?便是你把我交出去,此刻也是无济于事了。你们已然是打上了燕王同党的烙印,早晚都是得被清算的。”“但若是你好生地助我,那么,你就是功臣了。只要我父王能入京,届时理阳公府不但能够保全,还能获得更大的荣耀。我以为理阳公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该如何选择才是!”黎炜抿了抿唇,心中很是五味杂陈。他明白晏凤楼说得有道理,但是他实在是不想陷入这个旋涡里。“怎么?国公爷还在犹豫吗?”晏凤楼看出他的心思,笑了笑,“现在明哲保身,可不是个好兆头。”“我听说,前儿个您的内兄林震,参加了御林军统领田佟的聚会?你且猜一猜,他们聚在一起的目的是什么?”“你什么意思?”理阳公眼皮一跳,“你何时知道这些的?”毕竟,晏凤楼才刚刚入京,居然能知晓这些,如何不叫他惊诧。晏凤楼笑了笑,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折扇,“我自是有我的途径。”他们燕王府在京中自是有暗探据点,他联络不上晏临楼和萧承煜,自是要去找能联系得上的。燕王府的暗探在京中经营多年,虽然被拔除过一些,但还是留存了些许。不然,就光是凭借着他这段时日的出门,如何能拿到京中详细的防务图呢!“我虽然来京中的时日不多,但也听得些风声。誉王深得文官们的信赖,又性情温和,礼贤下士。安王则是跟武将来往多些,听闻御林军中有不少人是他提拔的。”说到这,他略略抬眼,望着理阳公,“所以,你猜这样关键的时候,他们聚在一起又是为了何事呢?”黎炜脸微微一沉。“想来也不难猜。”晏凤楼扯了扯唇角,眼神紧紧盯着黎炜的反应,“无外乎是想退哪位上位。说来也讽刺,无人关心我皇伯父的死活,人人都在为那个位置争得死去活来。”“都还说什么自己是忠君为君的,真真是可笑至极。”“那江首辅固然是想拉拢田佟的,但田佟自己也颇有想法,必然是倾向安王的。那么,你理阳公府就得随同你内兄站位安王了……你说,这次是誉王赢,还是安王赢呢?”闻言,黎炜再也坐不住了。他很清楚林震的为人,他性情刚正,绝不会参与谋逆,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最危险。若是真的在商议,那么,那些人又如何能容得下一个知道内情却不跟从的人呢?而林家与理阳公府姻亲,亲近有加,届时他们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呢?“看来,国公爷想明白了。”晏凤楼注意着他的神色,合上折扇,笑眯眯道,“现在与我合作,或许还能保全理阳公府和林家。要么就把我交出去,届时我父王的大军依旧会兵临城下。”“世子也还在京中!”黎炜提醒道。晏凤楼不以为然,“我父王虽只得阿临一个嫡出和我这个庶长,但我父王年富力壮,便是你们把我们祭旗了又如何?我父王还能再生,过个二十年,依旧能再得个优秀的继承人。”“而我等,为我父王的大义而死,亦是死得其所。”他抬了抬下巴,眉眼傲然,“但国公爷你呢,自诩爱君爱民,我父王尚且能为清君侧而举反旗,可你却只会光动嘴皮子,眼睁睁看着这安京陷入战火之中。”“看着这众多的百姓落入水深火热,四处奔逃,你这慈悲之心,当真是——有限得很呢!”“若不是你们,这些百姓何至于会惶惶不安?”黎炜恼怒。“呵呵,”晏凤楼讥笑,“我父王不入京,难道这京中也能安宁?你且睁大眼看看,如今外头百姓过的到底是何日子?外来的商贾,都被官兵强行扣帽子,强夺了财物,更不用说那些市井百姓了。”“而且,难道安王和誉王就是什么好东西?大家不过都是被利益和欲望驱使着的怪物罢了!谁又比谁高尚了呢?”“不过是我父王手握重兵罢了。若是安王和誉王真的是那等为民着想的,他们就合该大开城门,与我父王开诚布公,贴心详谈,自是能免于战火。”“你、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黎炜总觉得他哪里说得不对,却一时没来得及反驳。“理阳公,我是敬佩你的祖辈,此刻才好生与你说话的。”晏凤楼并不生气,慢慢道:“但我也希望你是不知好歹的人。”他慢慢站了起来,漫不经心道,“你们理阳公府是拦不住我的,这安京的城防也是拦不住我父王的大军的。最多也不过是多费些时日罢了。”“我父王有十万大军,大军围城,这安京又能抵挡得了几时呢?我会在府中等你的回复,但我的耐性可不太好,时间也不等人,还请国公爷为了你们这偌大的公府好生想个出路才好。”说完,他朝着黎炜略微一拱手,就转身要出去。那四个护卫面面相觑,拦在晏凤楼跟前,不肯相让。晏凤楼也不着急,只轻轻回头看了眼黎炜。黎炜垂着头,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让他走。”几人当即便让开了路。晏凤楼扬起唇角,“看来今天是没心情赏画了,希望下次能有这个机会。”说罢,他就大摇大摆地跨过门槛,走了出去。刚走出院子,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响亮的哐当声,他不以为然,抬眸就对上黎炜贴身小厮的目光。对方显然有些惊愕,没想到晏凤楼竟能这般毫发无伤的走出来,忍不住往他身后看了看。晏凤楼笑容璀璨,以折扇指了指身后,“可以去见见你家国公爷了。”小厮也不敢拦他,脚步匆匆地往院内冲去。亲卫赵鹤上前一步:“大公子。”他全程都没敢放松,这两日赵鸦和赵鹦都悄无声息地去办公务了,只余下他陪同在公子身侧,方才他见气氛那般紧张,就生怕公子出事。此刻见得晏凤楼平安无事出来,这才松了口气。晏凤楼整个人都显得很是轻松,他闲庭信步往回走,“无事。接下来,就且看这理阳公如何抉择了。”“那,是否需要属下去召回其他人?”赵鹤担心有危险。“不必。”晏凤楼浑然不在意,“那理阳公不至于是个蠢人。”就算不选他也没关系,却也不至于要把他真的交上去。最多也不过是把他扫地出门罢了。而且,如今理阳公府都给他把地方都挑好了,现成的铺面呢!“是。”而这边,晏凤楼一离开,黎昭染和理阳公夫人他们都得了消息,见理阳公还没回来,几人都很是不安地寻了过来。就见黎炜微微仰着头,斜靠着圈椅,神色怔怔然。理阳公夫人一愣,跟儿子对视了一眼,连忙三两步走上前来,“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谈妥了,还是出了什么事?”“是啊,大伯父,我听说那晏凤楼又回院子了……您……”黎昭群也有些忐忑。黎炜这才回过神来,慢慢地坐直了身体,呼了口气,“不愧是燕王。养出的孩子……当真是出类拔萃,卓尔不凡啊!”黎昭染闻弦歌知雅意,慢慢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父亲是打算投靠燕王了?”闻言,黎昭群惊愕不已:“伯父,我们怎么能这么做?那不是谋逆吗?”“谋逆?”黎炜苦涩一笑,“如今到底何为谋逆呢?”若是皇上真的死了,那么无论他如何选都是谋逆!难怪了……他闭了闭眼,一时间只觉得心里一直以来的坚持都被颠覆了。“老爷,不管你想如何做,我们都是听从的。”理阳公夫人没有多说什么旁的,千言万语就只汇聚成这一句。黎炜心中一暖,他睁开眼,握住了理阳公夫人的手,轻轻道:“夫人,倒是劳烦你总是为府中操劳……”“夫君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你我夫妻一体,你主外,我自是该把内务打理好。”理阳公夫人笑道,“再说,你我宠辱与共,自是要事事听从的。”黎炜叹气,“此事,我心里也很是矛盾。若是今日之前……哪怕府中给他定了铺子都不打紧,但在那封信送出去后……我们就没有选择了。”“老爷,你……”黎炜淡淡道:“你兄长怕是心中也有了计较,那封信他也沾了手,更是……现在你我两家,需得有个章程了。劳烦夫人请了内兄前来府中一叙!”话说到这份上,他其实已经下了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