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头大马上看下去,每张脸都沾满灰尘和血渍,完全看不出这些女人原来的长相。但在最后一个水桶被搬上了车,剩下的几张脏脸转过来望向他时,整片黑乎乎的面孔中,忽然有两点宝石般的光芒吸引住阿武乱的目光。
美丽的眼睛。
没有看错,一对非常美丽的眼睛。
眼珠子是清澈而淡柔的浅褐色,像两颗闪亮的玛瑙,覆盖脸上脏兮兮的尘土丝毫掩盖不了它们的光芒。
阿武乱瞬间觉得自己的眼睛沉重无比,落在那对玛瑙般的眸子上后,再想移动就很困难了。
逐渐地,视线里周围的东西一个个消失——时间、空间仿佛都不存在了,只剩下那对眸子。
这一刻很短,感觉却又很长,无法用任何时间单位测量,直到那眸子承受不住他的凝视而被又黑又长的睫毛覆盖为止。
双方视线一断,阿武乱恍如梦醒,听到了大黑马不耐烦地用前蹄刨地的清脆声响,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欸…”他觉得像喝了酒一样手脚轻飘飘的,肚子下面热热的,而且清楚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脑子霎时一片空白,过了半晌才想起要干什么。“嗯…喔,请问…哪一位阿姐可以跟我讲一下,要怎过到对面去?”
或许是问题太傻,还是他讲话带着浓浓的南方腔,让那些妇人全都嗤嗤笑了起来。
听到笑声,阿武乱才发现其实这些女人都很年轻。
其中一个脸被烟熏得比庙里神像还黑的女人说:“军爷想过河,可以坐船,也可以走桥。可惜现在,桥和船都没有。”说完,自己却又噗哧先笑起来了。阿武乱不明白好笑在哪,愣住了。其他女人看到他那呆萌样,又一阵哄笑。
或许是城快破了,知道反正都快死了,让人有一种现在做什么事情都可以了的感觉。这群女人不知道哪来的好心情,抛掉平日的矜持,逗着这衣甲光鲜的外地武士玩。
阿武乱当然知道人家在玩自己,平时或许也挺享受这感觉,但现在他更想知道怎样才能过河,以便立刻到战场上去打那渴望已久的一仗。
“我要去南门,那里打得正激烈。”阿武乱认真地、自恋地解释着。“阿姐们,妳们要知道,我早一点到,就可以少死几个人。”
他那正经八百的样子让女人们吃了一惊,她们互望了一眼。
“桥被官兵封了,船也都烧了。”一个长脸、额头上还带着伤的女人答道:“这城就快要破了。没桥没船,靺古马兵就不能在城里乱闯。”
“有一座桥可能还没封。”
玛瑙眸子的女人开口了。声音出乎意料的明亮,带了点鼻音,完全不是长睫毛覆盖的眼睛给人的那种柔软印象,倒像不怕生的小男孩般地开朗。
即使声音跟阿武乱想像的很不一样,但她一说起话来,双眼便习惯性的微微眯起,有种喝了点酒或是被夏天南风吹拂的微醺感觉。上下两排长睫毛将淡褐色的眼珠藏匿其间,若隐若现,使得那对眸子看起来更慵懒,更迷人。
“往前骑一点就是邹家坊。转进去,里头的绸子店旁有条窄巷,从那出去便看得到桥了。”玛瑙眸子的女人补充道:“不过要提醒军爷,那是座小竹桥,平时只让人走,您这马又高又大,还披了甲,看起来老重的,不知能过伐?”
“马?…噢好,很好。”
阿武乱直盯着那双慵懒的眸子,脑子又开始恍惚起来,嘴里胡乱应答着。
“军爷,”玛瑙眸子的女人向前走了一步,抬头看着他。“您…不是城里的人吧?”
“城里?妳是说…喔,不是…我老家在…鹭门。”
“啥门?”女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啥地方呀?”
“那么漳城知否?…漳城。”走出闽州,介绍自己的姓名和来历已经成为阿武乱最伤脑筋的两件事。“反正我老家就在漳城外海的一个岛上,所以要说我是漳城人也是可以啦。”
“所以是常城人?”他的闽南口音让女人们听糊涂了,「漳」听在她们耳里很像「常」。
“不,是漳城。”阿武乱还在挣扎。
那女人也眯起玛瑙色的眼睛追问:“军爷既是常城人,为啥又讲自己不是常城人?”
“我不是常城人,我是漳城人。”
“您不是常城人?然后又是常城人?”她们还是没听懂。“捣浆糊啊!”
玛瑙眸子的女人忍不住也笑了,几个女人又笑了起来。
“憨里憨头的。”她们笑着他。
阿武乱发现愈解释愈不清楚,堂堂一条汉子居然一下子就脸红了。
对于搭讪调情,他其实一点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有相当的心得。
这要归功于他的土豪老爹,在他从军的时候,每个月都派人送大笔银两到泉城,让他在军中做起花花公子。其他军官纷纷与之结交,动不动就怂恿他带大伙进城,喝花酒玩女人。
当然,夜夜都是这富家子买单。
阿武乱倒无所谓,反正家里送来的银子花不完,自己也乐此不疲。
泉城是天下第一大港。有港口就有水手,有水手就要女人。江口码头附近的几个街坊,不仅在南荣,就算是全天下,也是数一数二的酒色天堂。每家妓院都有来自各国、各种肤色的妓女。
由于带点稚气的开朗笑容;由于那副令女人着迷的体格;但最重要的,甚至因此前面两项都可以不需要的是,由于荷包里总有花不完的银子,使得阿武乱在妓女间特别受欢迎。于是这位年轻的军官白天在男人的汗臭中练兵,一入夜便陷入女人的香粉滑肉里,足足堕落三年。
但是,在窑子打滚三年的历练,今天似乎一点用处也没有。
他也觉得奇怪,以前自己和那些浓妆艳抹的名妓打情骂俏可溜得很,现在却被几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搞得面红耳赤,像个从没跟女人说过话的少年一样。
什么状况啊?
只觉得耳朵继续发着热,又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阿武乱偷望了那对淡褐色的眸子一眼,在马背上作了一个揖,缰绳一扯,双腿一夹,赶紧驱策雪沐跑起,逃离这些比敌人还难招架的妇人们。看书阁『m。seeshu。net』,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