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最毒。
于是,阿武基替这孩子随便取个名字叫做“乱”。没人知道他为何这么取。可能是对于老天“添乱子”表达了内心的不满和抗议吧?
总之,这可怜的小家伙名字就这么不愉快地被随便决定了。
“阿武乱阿武乱阿武乱…”甄雨茉重覆着他的名字,原来明亮的声音变得很温柔。“你绝对不会是常城人,也不会是说吴语的人。没有一个说吴语的人会把儿子的名字叫做阿武乱的。”
“我从未讲过自己是常城人啊!唉,怎讲才能让妳听懂呢?”阿武乱绞尽脑汁揣摩甄雨茉所能听懂的腔调,先在嘴里喃喃地试着发音,然后以赌博押注的心情说出他练习的成果。“呃…漳城…闽州的漳城。”
“喔!漳城呀?”少妇终于听懂了,用自己软软的口音又说了一遍。“那叫漳城。”
“对啦,漳城。”
“漳城人的姓都这么怪的么?”
“其实也不算漳城人。我老家是鹭门岛。在漳城附近的海上。”
“岛?海上?”甄雨茉睁大眼睛问:“你是说…海岛?”
“是啊。”
“海岛的风景一定老好吧?”甄雨茉流露出向往的神情。“我还从来没看过海呢,老好看的对吗?”
“还不错啦。”阿武乱笑着说:“但如果每天看的话,就不觉得有啥特别。哈哈!”
“岛上姓阿武的人多么?”
“…蛮多的。”
“没听过荣人有这姓的。”
“是的,家父其实是流湾人。”
“流湾?”
“我也没去过。要坐船,过东海,一座更大的岛。”
“又一座岛?说来说去,我都搞不懂你是什么人了呀!老复杂。”甄雨茉虽这么说,但这男人复杂的家世还是让她十分感兴趣。“那么,你是援军啰?”
“如果一个人也能算是援军的话,那我应该就是了。”阿武乱补充道:“我半夜才进城的。”
“不是天亮就开战么?你半夜还敢进城?”
“我就是特地来打这一仗的。”
“脑子坏塌了。”甄雨茉眯起眼,迷惑地望着这个男人。“真是憨呀!干嘛进来送死?”
“我没死啊。”
“没逃出城去都还不算,能活着出去才算数。”甄雨茉小声说:“现在满城都是靺古人,咱们怎么办?”
“放心吧!我会想办法让妳出城去。”阿武乱虽这么说,但似乎自己都没什么把握,于是用更重的语气补充一句。“誓死也要把妳送出城去。”
“唉,你们这些当兵的,动不动就要誓死这样誓死那样,老讨厌的。”甄雨茉严肃地纠正他。“如果要出去,也得我们两个人一起出去,活着出去。”
他们一路走,一路小声交谈,直到曙光从东方出现。
太阳又一次升起,按照它既定的时间与方位,并没有因为这个世界少了一座城池而改变。
晨曦中,两人终于骑进西城区。
这里离最后决战地——西水关已经相当近了。
整个西城区已经烧成一大片废墟,空气弥漫着人肉焦味与死尸肚子流出来的屎尿味。两人突然没了说话的心情,静静前进。
附近的靺古兵都不见了,不知道全跑到哪里去。他们没再看到任何敌人,甚至是任何活人。
放眼望去,满满都是死人。
阿武乱从来没看过、或者想像过一座城市里,能摆着那么多的尸体。
士兵的、平民的、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赤裸的、烧焦的、完整的、不完整的,难以计数的死人流出来的血液,在街道流出一条浅浅的、浓稠的血河。
两人骑着马,像是涉水一样走在血河中,马蹄上的毛全被血水溅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