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乔视线落在萧璟身上血洞处,眼里泪光打转。她唇角带着苦涩,心口似是被沉甸甸的巨石,压着滚过。窒息,憋闷,说不出的情绪。方才他身边人的话音,此刻仍在她耳边,不住的回响。是啊,他生得好皮相,出身高贵,目下无尘,怎么会真心喜欢她这样的女子。他们口中,他真心喜欢的,该是那位和他同样出身高贵,高高在上的郡主。想来少年情深,自是刻骨铭心。才会在那女子远嫁多年后,至今不娶,念念不忘。云乔猛地闭眸,垂手阖上暗道的门,不再看卧房内的景象。步伐跌撞急切,转身下了扶梯。萧璟卧房外头的奴才叩门,气喘吁吁的禀告。“京中解药到了!京中解药到了!”嬷嬷松口气,忙起身去迎送药的奴才。赵琦也顾不得旁的,只操心着萧璟安危。嬷嬷接过药去,近前给萧璟喂下。解药入口,沉沉昏迷的人,眉峰微蹙,似有生机。“主子有动静了,有动静了,解药有效!”云乔双足一从扶梯上落地,手不过刚刚松开扶梯,膝盖便因麻木的疼,挺不起腿弯,狼狈跌跪在地。头顶暗道入口处,却传来了仆人那段话音。“解药……解药……”她低眸苦笑,掌心捂着自己膝盖疼痛处。怎么这么傻啊,他那样聪明的人,如何会真让自己身处险境,又哪里用得找她来担心,多做这些无用事。漆黑暗道里,只有微弱的烛火亮光,地上杂乱的碎石,硌得她膝盖生疼云乔咬紧了唇,说不出话来。后头等着的和尚算着时间太久,敲着暗道的石壁,低声催她。“女施主,该回了,这暗道太逼仄,气息不畅,若是呆的时辰久了,仔细出去头晕。”和尚声音入耳,云乔如梦初醒。她低声应了句,猛敲了几下膝弯处,强撑着起身。拖着几乎难以承受的腿,一手扶着暗道的石壁,迈着艰难的步伐往前走去。一路跌撞,泪珠冰冷。和尚听到她出来的动静,转身提着灯盏在前引路。“瞧见他人了吧,这回总该放心了,区区毒药,他福大命大,必定死不了。”和尚随口说着话,云乔目光微凝,缓慢点了点头。“嗯,是啊,他福大命大,怎么会有事……”云乔话落,抚了抚心口,说不出的难受。“师父,快些走吧,我……我有些喘不上气……”漆黑暗道里,那和尚瞧不见云乔面上的脸色,还以为她是受不住暗道的逼仄,忙加快了步伐。来时,她走得急切,是等不及要见他,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他是否平安。而今,她走得急切,却是落荒而逃。好似走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就能只听到冽冽风声,再听不见那在暗道入口,折磨她的话音。不知多久过去,总算到了暗道入口。香烟缭绕的佛殿内,云乔颊边挂着冷却的泪,扶着供案站稳。护卫和小沙弥正好赶来。小沙弥端着托盘,盘子上头,放着刚取来平安符纸。“请施主写上所求平安者的名姓。”云乔垂眼瞧着那平安符纸,目光沉黯。名姓……她至今,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云乔眸中溢出苦涩,心里说不清的情绪,似乱麻一般揪着她。她又想起方才在暗道里,听到的那些话语。眼眶里泪珠打转。是啊,她不过是他失去旧情人的慰藉。不与她提及名姓,也是寻常。云乔垂眸,看着那平安符,目光满是空洞,看不出半点情绪。和尚和护卫对视了眼,一时拿不准,萧璟是否曾随口告诉过云乔个什么化名,故而不敢妄言。周遭静了几瞬,那和尚,轻咳了声打圆场道:“心诚意至便是,施主身子疲累,瞧着也很是憔悴,还是尽早回去歇着的好。”云乔微微颔首,从沙弥僧侣手中接过那平安符。柔声道:“多谢师父。”她柔声说着话,衣袖遮掩下的细白手指,紧攥着那平安符的黄纸。护卫上前去搀着她手腕离开,才发觉她手腕,冰冷得不成样子。“姑娘手怎么冰成这样子……可是身子哪不舒服?”“无碍……”云乔将手从护卫搀扶中抽出。如同行尸木偶般,机械的,往佛殿外走。护卫隐隐觉得不对劲,视线疑惑地看向和尚,眼神问着方才可有发生何事。另一边,云乔抬步跨出门槛的那瞬,膝盖终是扛不住,猛地朝着门外的石阶砸了下去。数台石阶,一节节滚落。她浑身剧痛,膝盖砸在阶沿上,额头也破皮渗血。“姑娘!”护卫听到动静回头,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云乔倒在殿门前,已经听不真切护卫的话语。额头血水流下,迷了她眼眸。她抬起目光,在血影下,隔着重重石阶,看向香烟缭绕中的佛。世间,如果有神佛,为什么,不可怜可怜她呢。云乔没了气力,目光空洞。自那日箭雨中后,日夜提心吊胆,耗尽心神。此刻,紧绷的弦,彻底断了。她疲惫的,无力的,近乎悲哀的,阖上了眼。她累了,好累好累,她想睡一觉……好好的睡一觉……也许睡醒后,这一切,都是大梦一场……护卫冲向她身边时,云乔已经睁不开眼了。“姑娘!姑娘!”护卫抓着云乔胳膊,一叠声的喊,唯恐云乔有个三长两短。那和尚略通医术,忙近前去,给云乔搭脉。这一搭,和尚眉心紧拧,心道不对。脉象极乱,应是大悲之状。心神不稳,极悲极苦,心绪乱得很。可是,她不是刚刚见过萧璟吗,缘何会大悲呢?“师父,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了呢,我家主子醒了若是得知奴才照料下姑娘出了事,必定饶不了奴才,您给想想法子啊!”和尚回过神来,想不通云乔心绪为何如此,医术也不算多精通,只道:“许是多日提心吊胆,今日爬佛阶又受了罪的缘故,只是昏迷,并无大碍,熬几副养神的汤药,好生养着就是。下山难,先在寺中住着,你家主子从前的住处还备着,你带她过去吧。”云乔人昏着,不便下山,便被带到了厢房。秋日暴雨雷鸣,她沉沉昏睡,掌心却紧攥。平安符在她手中,被汗水濡湿,却没掉落。明明知道,他早有谋算,这符纸也不过是多此一举,为什么,昏迷睡梦中,仍旧舍不得松。风声吹得木窗吱呀作响,屋内烛火摇曳。她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眼尾不住流着泪。好似连梦中,都觉得委屈,无意识攥紧了心口处的衣襟,梦中都觉窒息难受。护卫煎了药送来,见云乔眼尾有泪,忙伸手给她拭泪。擦了泪,才喂她服药。“哎呦,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梦里还在掉眼泪……”护卫口中嘟囔着,一勺勺养神的汤药入口,云乔睡梦中眼尾的泪才渐停。外头雷雨声中,有人叩响房门。“开门,嬷嬷来了。”说话的是那景慧和尚。护卫闻言赶忙搁下药碗,疾步去开了房门。“嬷嬷,还下着雨,您怎么来了?”“主子解毒苏醒了,眼下还不能下榻,过两日便亲自来接姑娘回去,特命我先来给姑娘送个信儿。”嬷嬷说着话,往屋里张望,纳闷地问:“咦,姑娘人呢?”护卫垂下头,这才道:“姑娘……姑娘现下还昏迷着。”“走时好端端的,让你来贴身照料,怎么给人照料昏迷了!”嬷嬷边斥责,边推门往屋里走去瞧云乔情形。护卫跟了过去,低垂着脑袋道:“这……姑娘上山给主子求平安符,原本还好好的,后来,不知怎的就……方才梦里都还在哭呢,也不知怎么回事,原本还好好着呢。”那和尚,在嬷嬷落坐在云乔身旁时,立在远处,状似不经意地提及。“傍晚时分,我带她进了暗道,让她瞧了瞧殿下,出了暗道,她脸上有泪,我原以为只是瞧见萧璟伤势忧心,并未多思,可她昏迷后,我给她把脉,脉象极乱,似是大悲之象。嬷嬷,傍晚时分,殿下住处,可有什么不对?”傍晚时分……傍晚时分!“坏了坏了……天爷哟……”嬷嬷一拍自个脑门,想起了傍晚时分的事。“傍晚时分,赵世子问了我关于姑娘的事,言谈间,提及了姑娘和郡主生得肖似之事……许是……许是被姑娘给听到了……”嬷嬷脸色难看的解释道。“什么?”景慧和尚面色一变。一旁护卫脸色犹豫道:“姑娘好性子,知晓此事,应当不要紧吧,左右,进了京到了东宫,也是瞒不住的。”好性子……多可笑,她性子柔和,待人温良,下人奴婢也说不出她半句不是。可结果呢,结果是,连奴婢护卫都觉得,萧璟拿她当替身的事,即便被她知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毕竟,一个本来要死的罪臣妇,攀上当朝太子爷已是泼天富贵,她该感谢她这张脸才是。她凭什么不情愿,又凭什么委屈,她该感恩戴德才对,她该庆幸自己生了这样一张脸,不是吗?任谁,应当都会如此想。护卫自然心里也是这般看的。可嬷嬷在云乔跟前日子长些,略微是清楚些云乔性子的。温柔良善是不假,可这姑娘,骨子里,是极要自尊的。她待殿下真心,而今知晓殿下待她好的真相,怕是比当众扇她一个耳光,还要让她疼,还要让她觉得屈辱。可疼又如何,屈辱又怎样。殿下看上了她,是她的福气,她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嬷嬷长叹了声,喃喃道:“是啊,瞒不住,早知道早好,左右是要知道的,总瞒不了一辈子。”屋檐雨下,那和尚下意识回首,看了眼门槛,想起那日佛寺暴雨,这女子被绑来扔进去的情形,低叹了声。福祸都是命,万般不由人。暴雨一连下了整夜,到第二天清晨,才雨后初晴。昏睡整夜的云乔,在日光中,掀开了眼帘。她嗓子发痒,似是受寒着凉,掩唇咳了声。守着的嬷嬷和护卫听到动静,忙近前查看。“姑娘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云乔脸色白着,咳声稍停,撑着床榻想掀被起身。那嬷嬷近前去,握着她的手,只觉仍是冰冷,又探了探她额头温度,察觉住她是烧了起来。“雨夜寒凉,姑娘这是着凉发烧了,快躺下快躺下。”云乔被嬷嬷扶着睡下,压着咳意,才道:“嬷嬷,你怎么来了。”“是主子毒药已解,吩咐我来给您送个信儿。”云乔闻言目光微垂,低声道:“解了就好。”嬷嬷见状,叹了声道:“姑娘,您在暗道里,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对吗?”云乔抿唇,并未答话。嬷嬷心里的猜疑彻底落实。“奴婢不瞒您,那位郡主确实是爷从前的未婚妻,只是,人如今已然远嫁,和主子爷是早没戏了的,你啊,别放在心上。”云乔眼帘低垂,辨不清情绪。良久后,才抬眸,问道:“我……和那位郡主,生得很像吗?”屋内只有嬷嬷和那护卫。嬷嬷正犹豫着如何答话,护卫倒先开了口。“确实是像的,想来,亲姐妹也不过如此相像……”云乔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摇头苦笑。原来,是这样的相像啊,那他,看着她的时候,看到的,究竟是谁呢?嬷嬷见状,当即变了脸色,斥责道:“你胡说什么呢,还不快退下。”护卫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赶忙告罪退了出去。嬷嬷在旁又劝道:“姑娘别多想……”却连自己都词穷,不知如何劝眼前的女娘。云乔微阖眼帘,似是疲惫极了。她拉过被衾,侧首躺向里侧,声音带着极力压抑后的平静。缓声道:“嬷嬷,你出去吧,我想自己呆一会儿。”嬷嬷怕多说多错,心道主子真是造孽,这才躬身退了出去。卧房里,云乔摊开掌心,看着手中,那枚被攥的,不成样子的平安符。她想扔掉它,想扔掉这本就无用的东西。可是,她看了许久许久,最终却将那平安符,妥帖放在了袖笼中。唇角干得起皮,喉头发痒,云乔起身,拉开被子,想去给自己倒一盏茶水。下榻走了几步,手刚提起茶壶,就猛地摔在了地上。她的腿,这一遭,是患了不轻的外伤的。只是疼到麻木时,连她自个儿,都忘了身体的不适。瓷器砸落,四分五裂,云乔掌心压在一块瓷片上。血珠涌出,她疼得蹙紧了眉头。门口吱呀了声,有人抬步走来。步伐疾疾,行至她跟前。“怎么这样不小心,多大个人了,走路也能摔……”熟悉的声音落在耳畔,云乔愣愣抬头。